石咏的确觉得,这次拍卖内务府从吉林收上来的人参,似乎有些太过一帆风顺,各项便利,都得来得太容易了。
“我倒是没想到,官场上竟还能有这样的便宜。”石咏说。
那边一捧雪“嗤”的一声笑了,说:“若说生意场上还有稍纵即逝的便宜可占,那是真的,但是官场上可从来没有便宜可占,你眼下占着便宜,许是转眼就要付出代价。”
石咏听了,登时放下笔,细想此事。
这一次康熙皇帝将内务府名下的参交给十六阿哥,通过公开拍卖的方式发售,较之以前,是一种革新。十六阿哥自己也说,原本内务府往年卖参,会有无数道经手,每道经手都会分去一层利,而这些利益都流去了什么人的腰包,这些人看了今年的情形,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早先看十六阿哥的反应,应当是康熙下了谕令,内务府精简人参的售卖环节,旁人不得与十六阿哥争利。可皇帝的一纸谕令,固然能让那些人不再伸手,但他们难道就会坐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顺利流进内库去么?
眼下这批参的拍卖就在眼前,时间场地早已安排好,不便更改。但石咏想想始终觉得不对,刷地一推桌面站起身,对一捧雪作了一揖,道:“多谢指点!”随后大踏步走出门。
他身后,一捧雪与红娘竟还在叽叽咕咕地不断讨论着。石咏站在东厢外心想,也多亏这一捧雪总有些悲观,遇事好往坏处想……如今这世上,不谨慎些还真是不行。
天色已经不早,十六阿哥怕是回宫去了。石咏深吸了一口秋日渐凉的空气,打算自己先行动。他立即动身,带了李寿,去了薛宅。
如今薛蟠已经带了英莲南下,薛母及宝钗和刚进京的宝琴在荣府暂住。薛家只有个二爷薛蝌暂时住着。薛蟠临走之前,曾交代过薛蝌,薛家在京里与石咏有生意上的往来,若是石咏来借薛家的管事,薛蝌但借无妨。
这薛蝌早年在南边也是一直打理祖传的生意,待人接物极为稳妥,谈吐清新,不落俗套。薛蝌也从兄长那里听说过石咏的名号,当下极爽快地借了两名能干的管事给石咏,一名老成些,另一名则很年轻,不过与李寿差不多年纪,但是说话行事里都透着精明。
石咏当即请两位管事出面,替他打听消息,如此如此。
俗语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薛家的两名管事只用了一天,就打听到了石咏要的消息。第三日,石咏来到内务府府署,坐在十六阿哥对面的时候,他甚至还掌握了一些证据。
十六阿哥长叹了一口气,苦恼地用手撑着额头,一张面孔深深埋着,甚至不愿抬起来面对石咏:“是爷想得太简单了——”
“爷何尝不知道这是动了他们口袋里的银子,可是爷只道这次卖参好歹也是为了筹钱供给西征,十四哥也是他们一伙的,他们既指着十四哥替他们卖力打仗,这参的事儿上总会放爷一马。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看来十六阿哥对于他这次触动旁人的利益,原本是有心理准备的,可他还是天真了些,将对手想得太好心,不晓得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锱铢必较的。别说长白山一年产的参了,哪怕动他们一棵参,一根参须须,他们都未必肯放过。
少时十六阿哥抬起头,一脸的心灰意赖,道:“流拍便流拍吧!回头也让皇阿玛看看,他的这些好儿子们……养着的这些蠹虫!”
听见“流拍”这个字,石咏当真满心的不是味儿。昨日薛家的管事打听出来的消息,只说是京里的大药材商早已抱团,打算在拍卖的时候拒绝出价,或是故意出极低的低价,好让这次长白山好参的拍卖“流拍”。
石咏自张罗起拍卖行的生意,就一直异常兴旺,顺风顺水,“流拍”之事,他根本想都没想过。
可是待见到十六阿哥此刻的一脸颓丧,石咏当真觉得,距离“流拍”两字已然不远了。
“十六爷,你在说什么呢!”石咏突然提高了声音,对十六阿哥说,声音里掩饰不住愤怒,“您以为这一次放任‘流拍’了,旁人就能放过您么?拍卖之事不顺,头一个受攻讦的不是旁人,是您。”
一旦这次的长白山人参流拍,早先躲在暗中撺掇那些药材商抱团压价的人,就会第一时间跳出来攻讦十六阿哥,给他冠上个“无能”的帽子。康熙皇帝的态度怎么样,眼下不得而知,但是他未必会主动去护着一个“无能”的儿子。
十六阿哥被石咏这么一吼,陡然有点儿慌,眼神有点儿躲闪,道:“茂行,实在不好意思,这次是爷连累了你才对。”
石咏看着十六阿哥这副模样,实在是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双臂撑着桌面,冷然道:“十六爷您看着吧!给我十天的时间,这次的拍卖会,只要您不想流拍,咱就绝对不会让它流拍!”
待十六阿哥从震惊中抬起头,石咏早已转身,大踏步地往内务府府署外走去。
这位皇子阿哥素性不是个遇事就会退缩的怂包,但今日实是因为早先宫里王嫔受了苛待的原因,心情不佳,发发牢骚,没曾想被石咏吼了一嗓子,清醒过来:对啊,爷还真的不能坐以待毙啊!
可是他一想觉得还是不对,连忙喊:“石咏,石咏……快给爷回来!爷不认怂还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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