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微微有些骚动,似乎对石咏的建议并不认同。中华上国,为何要了解西洋诸国在想些什么。
座上雍亲王轻咳了一声,示意这种讨论应当让每个发言的人都将想说的说完。
“至于海贸的好处,卑职还记得早年间北方大旱,早在旱起之时,本朝已经安排调度,从暹罗进口大米,以弥补本朝缺粮的一时之困。待到青黄不接,米价飞涨的时候,在市场上投放暹罗米,立时平抑了米价,并令持有大米的商户也不敢再囤积居奇,只能开仓放粮!”
石咏提起雍亲王当年主导的旧事,旁边的官员连忙点头,诺诺称是。
“大米是一例,除了大米以外,本朝亦需要煤炭、铁矿石、石油之类的重要物资,虽然本朝亦能产出,但若是本朝产出与运输的成本大过进口的成本,显然便是进口更为划算。”
“如此一来,本朝的白银便源源不断地流出。”终于有一名官员忍不住大声反驳,“久而久之,岂不是便会逆差严重?”
“本朝如今每年的贸易顺差是多少?”石咏反问回去。
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如今海贸一定是顺差。中华的茶叶、丝绸、瓷器……在海外全是畅销品,但是本朝自诩地大物博,自海外进口的商品与原料,一定没有出口那么多。
他赌对了,对方果然报了个数字出来,表明康熙五十六年一年的海贸确实是顺差。
石咏不得不佩服对方业务能力精湛,至少将数据掌握得非常清楚。
于是他伸出手,手中托着一只表面绘着西洋美人的镜盒,开口道:“这是卑职前日偶然从友人手中所得的一件西洋器物,是数年前从西海沿子购入的洋货……”
旁人好奇的目光纷纷扫过来,但是对于“西海沿子”大家都没有疑问,显然在座诸人都比他明白。
“卑职取得这面西洋镜之后,仔细看过,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工艺,本朝绝对能比对方做的更好。”
石咏与造办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有这底气说这话,旁人自然反驳不得。所以此刻旁人都盯着他,静听他开口,想听他说什么。
“每年外销五千面这样的西洋镜,能养活十名不同职位的工匠。这十名工匠的衣食住行,又能间接养活厨子、裁缝、脚夫、货郎、剃头匠……”
他说得接地气,不少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雍亲王则顺手摘下了眼镜,抬起眼望着石咏。
石咏一下子有了自信,连比带说,言语有趣,让此间的人都听住了。
石咏一直认为,海禁最大的危害,不是对关税,不是对逆顺差,也不是对自然资源的进口,而是对本国工商业,长期这么停下去,便是少了海外的巨大市场;抑止了中华海洋贸易,便是抑制国内工商业的发展,最终会令技术手段、生产效率纷纷停滞不前。
如今外销的那些商品,固然极受海外诸国的青睐,但是也一样形成了长久的贸易顺差。而封闭的市场则令逐渐强盛起来的西方列强心有不甘。若是再等到他们用鸦片敲开国门,就一切都晚了。
鸦片这话他可不敢乱说,只能借口别国可能会心生不满,另起事端。如果有来有往,在出口本国精湛的工商业制品,并且进口本国稀缺或是开采不易的原材料,一定程度上能够减缓这种矛盾的出现。
石咏忍不住想,若是教傅云生知道了他能在这里与一群六部官员商议进口石油的事,不知会不会与他现在一样,莫名兴奋。
“知道了!”待到石咏说完,雍亲王再度戴上眼镜,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此外并无再多表示。旁人也不再留意石咏,其余人依次发言,各抒己见。
待到讨论结束,雍亲王先行离开,众人散去。石咏有些茫然,走出这间屋子,却见早先引他到此的王府管事依旧在门外等他。那管事见石咏出来,连忙向石咏请教早先提及的海商究竟是何人。石咏猜到雍亲王可能真的会出面询问,便提了薛家的名号。王府管事记下谢过,自然将他引出王府。
又隔了两日,薛蝌过来见他,说是户部当真有官员上门,向他询问了不少海贸的事。听起来,这海禁究竟能不能开,该不该开,户部是认认真真当了一个课题在研究。
然而不久钦天监便卜定了封印的日子,石咏同朝中各处官员一样,再也不用每天点着卯去上衙。
荣府那边则得了好消息,探春已经经过了初选与复选,并被留了牌子,如今只在府里静待指婚的旨意。
为答谢石家,荣府再次邀了石家的女眷过府赏梅。日子已经订好,石大娘也点头应了一定会去的,这前一日却是北风大作,到了傍晚,那雪便如扯絮一般地下起来。
这日正好石家在海淀的佃户李家赶着进京,一来去岁的收成不错,李家备了不少乡野之物,和佃银一起,往石家送上来;二来听说东家给寿哥儿安排了亲事,李大牛虽然当初点了头,让儿子成了人家的“户下人”,可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带着陈姥姥和小儿子李庆,一起上京看看未来的儿媳妇儿。到了傍晚雪下得实在太大,石家便安排李家人在椿树胡同住下,等雪停了再回树村去也不迟。
第二日石咏与如英起身的时候,都只觉得窗外一片大亮。帘子一揭,清光便从窗外直透进来。石咏暗道,莫不是放晴了,却见如英一脸兴奋地趴在窗格子跟前,笑着道:“这样的日子能去赏梅,绝不会辜负了好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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