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在远处听着,一张小脸登时便涨得通红, 低头坐着不吱声。
石大娘诚实地开口:“咏哥儿媳妇这过门刚半年,这种事……原是急不来的。对了,一向听说讷苏侄儿在族学里读书,听闻甚是出息,待再过个三年,嫂子想必也要着手为他物色媳妇儿了。”
石大娘一向听闻讷苏聪明,却不晓世人只会说好话,讷苏聪明归聪明,但是却顽劣,在族学里时不时带人大闹一场。气走夫子,富达礼再出面赔情将人劝回来,这种事总也发生了两三回了。只是石大娘却未听说。
佟氏听了这话,自然认定石大娘觉得她的话不中听,便故意在自己耳边说她不爱听的话,登时冷了脸,眼珠转转,又有了主意,凑到石大娘耳边说:“弟妹啊,我实是好意。你家咏哥儿是宏文叔叔唯一的骨血。媳妇儿过门大半年没动静,姐姐且得上心些,先找个大夫,开两剂方子,调理调理。若是还不行,姐姐便得留个心,要么看看外面的良家,讨一房小,要么在家生子儿里挑几个出挑的,给咏哥儿搁房里……”
石家家生的丫鬟本就少,唯一一个看着出挑的,听说也许给新提上来的管事了。若是石大娘要挑人,准保在忠勇伯府的家生子儿里挑。那样就又方便佟氏做手脚,安插人到石家了。
石大娘原本是个脾气刚硬的,若是早两年,她早已怼回去了:“若是讷苏讨了房媳妇儿,你会刚过半年就给人讨小安插人么?不怕岳家上门么?”
可是石大娘如今事事顺心,佟氏那点儿小心思她又看得一清二楚,当下和蔼地笑笑,也小声回复:“多谢嫂子关心,我自己是过门两年才生的咏哥儿。所以两年之内我绝不会过问他们小夫妻的事儿!”
其实如英嫁进门,半年没动静,石大娘心里也暗暗着急。但是她晓得这大半年来,石咏连婚假都未休完就开始忙公事,时常忙得不着家,在家时又会在东厢捣鼓各种古董玩器直到半夜,若说有问题,也先是她自己儿子的问题才能说得上其他。佟氏说的这番话,倒让石大娘暗下决心,要多催儿子对这些事儿上点心,千万不能冷落了儿媳妇才是。
石咏此刻正在薛家拜年,与薛蝌相谈甚欢,不知为何,打了两个大喷嚏,连忙喝了一口热茶,心想可千万别是感冒了,若是将病气过给媳妇儿,可就不好了。
待到正月初六,正是各家出嫁的姑奶奶归宁的日子,石咏陪伴如英一起回老尚书府。哲彦也陪着妻子回娘家,这对连襟见了,互相拜过了年。石咏一直觉得哲彦有点儿像是宝玉,大家公子出身,温文尔雅,谈吐清新,透着才气。
只是哲彦也与宝玉一样,与石咏话不投机。两人在一处干坐干说了半晌,都是口干舌燥的,忽然互视一眼,有了默契,一起安静坐着品茶,彼此顿时都觉得:这样多舒服,为啥非得像刚才那样勉强自己,为难他人?
反倒是如此,石咏与哲彦互视一眼,各自对对方生出一点儿欣赏。
如玉与如英双生姐妹两个,自从出嫁回门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两人自从出生开始,还从未分别这么久过,久到足以让两人都忘却了曾经有过的疏离与龃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如玉激动地握着妹妹的手:“妹妹,别来可好?”
如英点点头,露出笑容。
兆佳氏老尚书府中,两人昔日住着的闺房还留着。双生姐儿两个手拉着手,一一见过老太太和婶娘,接着便回到昔日香闺里说体己话。
“妹妹,你受苦了!”如玉拉着如英坐定之后,从袖子中掏帕子去抹眼睛。
如英:……?
“好好一个大家千金,一直住在外城便不必说了,没想到这大雪天的,还要抛头露面去给那些穷汉舍粥……”如玉也不想哭,但总要对妹妹的遭遇表示同情。
如英愣了片刻,道:“婆母与婶娘都去,我身为媳妇,哪有不去的道理?”
如玉:“……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你若是嫁得门当户对,也不至于大冷天里受这个苦!你瞧瞧,到如今这小手还是阴凉阴凉的……”
如英眨眨眼睛,她本想反驳,说出去舍粥根本不是什么受苦,当日她穿得暖暖和和的,哪里有受寒挨冻之说?再者,能亲手帮扶那些受了灾的百姓,并不是她昔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生涯中有机会体验的。
可是她看了如玉的表情,突然悟到了点儿什么,当下低下头,不再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如玉心里却一下子感到舒服很多,见到妹妹的日常生活里也有苦处,她心里立即平衡得多。
其实如玉这次回娘家,心里也有一肚子的苦水想要倒。
哲彦是她们两人的表哥,虽然不是一处长大,但两家自小就有往来,彼此知根知底。如玉嫁过去之前就知道,她绝不会过穷日子,绝不会挨冻受累,因此她听下人说起,说如英婆家一大家子在大雪之后,推去了上国公府赏梅的机会,反而跑到外城城南贫民所居的地界儿张罗赈济,如玉十分吃惊,这种事在安佳氏府里则是想也不敢想的。
然而如玉有自己的烦恼。
哲彦是安佳氏嫡支的嫡子但不是长子。因此如玉上头有老太太、婆母,平辈有妯娌若干,本支的、隔房的都有。一个大家族里,如玉少不得处处小心,免得被人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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