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阿哥有个“十六聋”的外号,一来他确实有时耳力不好,偶有左耳耳鸣失聪,需要针灸服药调理,二来他也想开了,听见旁人有时叫他,问他些不入耳的话,叫他做他不想做的事儿,十六阿哥索性就装聋。如今在这里,十六阿哥是故技重施。
然而弘历懂事,却叫十六阿哥心肠放软,当下放下手中的碗筷,转向弘历,肃然道:“弘历,火器威力巨大,想必你白日里已经见识到了。十六叔当年遇上,几乎是九死一生,直到如今,每逢阴雨,依旧隐隐作痛,时时提醒当时的情形……”
弘历咬着唇听,这时已经有些后悔,觉得问起十六阿哥当时遇险的情形,实在太过冒失了。
“经过此事,你十六叔唯一的感受是,火器凶猛,威力无敌,施用之后几乎没有可挽回的余地,所以一定要慎之又慎,万万不可妄用。”十六阿哥沉声向弘历解释。
弘历一面听一面点头。十三阿哥在一旁也说:“这便是《道德经》里说‘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以而用’的道理。”
石咏想了想却道:“我却以为归根究底,火器不过是各种武器之中的一种,武器并无对错善恶之分,关键是用着这些武器的人。若是人能秉持着本心,将这利器用于正道,那么武器便是用于正当;若是掌握武器的人本身就是为了侵略或是劫掠,那么便更需要正义之师,使用更加高明的武器,救民于水火。火器这东西,人无我有时,我自当慎用之;但人有我也有时,应当时时居安思危才是。”
石咏说这话,也是他有感而发。他对热兵器的接受程度必定要比十三、十六、弘历等这几位的接受度更要高些。而且一想到日后国人面对海外侵略者的洋枪洋炮,就只有土枪土炮、大刀长矛可以应对,石咏心里便不舒服。眼看着康熙皇帝本人曾亲自体验当时算是先进的各种火器,却并没有将其推广,仅仅作为了享受犬马之乐时的玩物,甚至清军军中的火器装备于一百多年之中,竟一直未有过更新换代。石咏每每思及此处,都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
他这一番话说得并不激昂,只是经过考虑之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待说完,才觉得帐中一片寂静,抬头时才见十三阿哥他们都抬着头望着他不说话。
弘历听明白了石咏的意思,当即说:“师父的意思是,只要用于正道,即便是这般凶猛的利器,也应去学习去使用?”
石咏赶紧道:“在十三爷、十六爷两位面前,焉有我置喙的地方。但在我看来,确实是如此。兵器固然不可滥用,但是当用时也一定不能手软,该出手时就出手才是。”他先假谦逊了一回,但说到底那意思还是坚持的。
十六阿哥当即挥挥手,说:“茂行,你少来这一套。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挨了那么多铅子儿的人是爷,不是你!”然而他听了石咏一席话,也有些警醒,知道这话传到康熙耳中恐怕会不妥,遂转脸对弘历道:“皇上教你使手铳,你自当好好学着。但是今日咱们这里说的这些话,你十三叔十六叔说的,和……你石师父说的这些,都盼你能记住。”
弘历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此刻听了十六阿哥的话,赶紧点点头,表示他都记住了,随后那目光,便都又转向了沸腾的锅子里上下翻腾着的羊肉。
十六阿哥哄完了小孩,也欢然提起筷子,问石咏:“这下咱们可以专心吃饭了吧?”
石咏无语,提筷子表示他完全赞成。
唯有十三阿哥坐在对面,透过锅子上方氤氲的水汽,认真打量了石咏一回,什么都没说,手中的碗已经默默放下。
这日之后,弘历自然也随康熙继续学习手铳的使用,然而他年小力弱,手铳使用起来不容易掌握好力道和准头,因此不过是了解一二而已,距离真正上手,还遥远得很。
如此这般行不多时,圣驾一行已经抵达科尔沁,在和硕卓礼克图亲王府附近扎营。康熙在此接见蒙古各部王公。石咏则找了个机会,递帖子拜见世子额尔德木图的嫡妻探春,借托的名义自然是探春娘家人随驾前来探视。
石咏以前没什么机会见过探春,但是如英与她相熟,两人感情非常好。石咏这次从承德出发,如英自是打点了不少物事,托石咏捎给探春,其中不少是汉医的药材、成药,各种植物花草的种子,甚至还有一盆名品兰草,也让石咏任劳任怨地给背到科尔沁来了。
石咏见到穿着一身蒙古服饰的探春,也见到她脸上时新的“晒伤妆”。看起来,探春在这远离故土的草原上,一样生活得颇为滋润,融入当地人的生活融入得不错。
探春也确实如如英所描述的,性格爽利,快人快语,见了石咏,当即谢过他千里迢迢,给她带来那么多需要的物资与礼物,又谢过石咏这两年里对商队的照顾。
两人寒暄几句,探春知道石咏能够逗留的时间不长,当即将商队的大管事,和她这边帮忙料理账目的一名女账房请了出来,由两人核对账目。而探春则大致与石咏谈了谈如今蒙古与中原之间往来贸易的行情,两人很快便议定了下一期商贸的重点应放在何处。探春亦对京中的玻璃厂、眼镜厂等处都有些建议,石咏素知探春对事极有见地,当下都一一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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