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却依旧意在挽留,道:“两位仙师,你们……”
正在这时,只听那跛足道人口中爆发出一阵大笑,接着这一位高声道:“你们真的不懂吗?不懂吗?”
九阿哥不信邪,也一样怒气冲冲地反诘道:“你这妖道,又明白什么?”
却见那跛足道人浑不在意,竟开口哼起小曲儿来。他嗓音沧桑浑厚,歌声悠扬,却带有南音,八、九两位久居京师,其实听不大懂这口音,只依稀听那道人唱着什么“陋室空堂”,什么“衰草枯杨”,又是什么“歌舞场”,一面唱,这跛足道人就抬起头,望着八贝勒府富丽堂皇的这座偏厅,面上露出笑容。
九阿哥气得忙命人进来,想要将这一对妖僧妖道打出去,一偏头,却见八阿哥已经听愣了。听着这些词句,似乎是悲从中来,八阿哥面上始终似笑非笑,看在九阿哥眼中,却是一脸的凄凉。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正唱着,这一僧一道已经伸手相互搀扶,齐齐向这偏厅外走去。
九阿哥登时起了杀心,一偏头道:“八哥,这一对,留不得了。”他伸出右手,在自己喉间一划。恰于此刻,听见那道士高声唱道:“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九阿哥背心登时一寒,接下来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倏忽间那道士的歌声已经远去,这时听来,似乎已经在八贝勒府的院墙之外,却不知为何,那歌声在深宅内院里一样听得如对面说话一般清楚,“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1”
待听清了“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八阿哥身体往前一栽,两眼一黑,喉间发烫,顿时咯出一口鲜血。九阿哥痛心不已,又怒在心头,立即命八贝勒府的家丁出门去拦阻那妖僧妖道,必要锁来由他千刀万剐,方能解那心头之恨。八阿哥吐出一口血,神智却清明了许多,拉着兄弟苦笑着道:“他不过也是说了实话,你我经营了这许多年,不过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目下却还有最后一步未能做到,十四弟,十四弟可千万不能……”
他的话未说完,但余下的未免不祥,使劲儿忍住了,九阿哥却知道,十四弟千万不能再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西直门那里,数骑疾奔而出,向西北疾行。座上的骑士都并非差役,座下却都是驿马,每日换马,可供这几骑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西宁。
这日一行人到了张家口,暮色已深,几人换过驿马,沿着官道继续赶路。遇一林,为首一人犹豫了片刻,下马将驿马身上挂着的马灯点亮。就在灯火点亮的那一瞬间,无数羽箭向这几人射来。“嗖嗖”响声过后,官道旁只余尸首。
密林之中,走出几名黑衣装束的汉子,上前挨个检视,确认地上的人都已无气息,赶紧搜身、换衣裳,地上抛下一两件金银财物,再丢几件马贼所用的刀剑马具,做出马贼劫掠往来客商,杀人越货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为首一人摘下头巾,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孔,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不无嘲讽,幽幽地道:“张家口有小股马贼出没?藉此攻讦十三爷?也好,现在轮到你们自己尝尝马贼出没的滋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这一段为原著第一回 甄士隐所作的《好了歌注》
第332章
香烟缭绕中, 和妃抖抖索索地帮妙玉一起扶着乩笔。
她也不知道皇上为何执迷于请眼前这位妙龄女尼扶乩。她私心里承认,这位女尼相貌既美, 气质更是秀如空谷幽兰。但是这位的年纪比不少皇孙女年纪都小。若说皇上看上了这女尼……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再不然就是为了那面宝镜。皇上每次来, 都会默默地凝视那面宝镜, 还曾经问过“镜中人”的话, 似乎一直盼望能与宝镜对答几句。到后来,这位终于发现,扶乩, 是这位现今的帝王与这面镜子唯一的沟通方式。
和妃渐渐听出畅春园中有些传言, 说那一面宝镜是妖镜,那名女尼也是个妖尼, 曾有贴身服侍那女尼的宫人看见女尼与器物说话的, 与宝镜说话,与茶具说话, 偶尔私下扶乩, 乩笔乱动之余, 那女尼亦喃喃自语。然而和妃却很明白那女尼的心思,孤身一人在这宫禁森严的所在,身边并无半个熟识的人, 有时偶尔自言自语几句, 却被认为是妖尼,这实在是太冤。
但和妃一向知道这宫禁之中,三人成虎,流言既已传出, 便再难挽回。和妃以后还要在这深宫里过日子的,自是半点为妙玉剖白的话也不敢讲,也不敢接近此人,只是在每次皇上传召妙玉扶乩的时候,才敢出面见一回妙玉。
妙玉却始终对周遭的流言与和妃的态度不以为然,气度依旧,教人心折。和妃再见妙玉时,心里多少存了一两分愧疚。
此刻和妃与妙玉一道扶着乩笔,那面宝镜,却正执在康熙本人手中。
“阁下是说,若是朕设身处地,将朕摆在这些与朕血脉相连的儿子们所处之境,朕亦能在风月宝鉴中看见他们想要什么?”
乩笔哗哗地动,沙盘上显出四个字:“确是如此!”
康熙皇帝一时很难接受这一点,左手捧着宝镜,在无逸斋之中踱了几步,道:“朕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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