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结果并不出乎石咏的意料——他确实花费了好几天的功夫来为此事预热、造势,但是结果证明了这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九万张“国库券”,在开售之日的几个时辰之内,就在全城抢购一空,四十五万两银子稳稳地筹到了手。有了这个先例在,哪怕是往后这国库券再售卖第二期、第三期、一年期、三年期、五年期……一定都不在话下。
消息送入宫中,雍正望着十六阿哥,点着头道:“小十六啊小十六,你教哥哥怎么说你……”
十六阿哥非常惶恐,站起来道:“臣着实不敢居功!这都是……”
雍正却径直打断了他的话,豪迈地道:“你这次干得漂亮!”
十六阿哥不言语了,这次皇帝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夸他,言语里满满都是自豪,令十六阿哥胸中感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旁边十三阿哥也微笑着点着头望着他,这令十六阿哥突然生出一些——归属感。他依旧是兄弟们中的一员,兄长们在为他的每一点成就而感到骄傲……
就这么着吧!——十六阿哥得了夸奖,心里舒坦,便狡狯地想:这儿既然没人想起石咏,那他也就不提了,让自己且先舒坦这么一回再说。
可是无论如何,石咏该被惦记的时候总是会被惦记的。四十五万两白银筹到,没过两日,十三阿哥与十六阿哥竟联袂找到石咏,两人脸上都是焦虑与愁容,彼此望望,谁也不想先开口。
待石咏问明原委,登时震惊了:“什么?这次筹的,仅仅是一个月的军饷?”
十六阿哥无奈地点了点头。
“原本以为到户部将各省赋税全部收上来的时候,缺口只是这么多,然而年羹尧急报入京,他眼下动用十万大军,同时岳钟琪所属各部正严守入川的关口,严防罗卜藏丹津入川。这么多大军,一个月至少是五十万两的军费。”十三阿哥严肃地说。
石咏低下头,伸手挠挠眉心,心想,当初为什么不留个心眼儿,再多筹五万两的?到这时都筹完了才发现不够,这……要想追加也来不及了啊。
可是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不对,登时抬头问眼前这两位:“怡亲王、庄亲王,西北大军的军费难道不该是有数的吗?怎么会一下子相差这么远?”
他知道原来户部估的军费是三个月五十万两,那样的话这次国库券筹的银子就堪堪够用了。可如今年羹尧报上来是一个月五十万两?这是……怎么回事?
十三阿哥与十六阿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叹了一口气。十六阿哥开口道:“眼下平叛要紧,军费虽然紧张,可为了疆域安定,朝廷就算是勒着裤腰带,也得供着西北大军。”
石咏看了一眼眼前这两位王爷,突然明白了:如今雍正与年羹尧正是君臣相得的时候,雍正对年羹尧的要求怕是百依百顺。哪怕年羹尧开口索要的军费粮饷不合理,雍正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年羹尧——毕竟新皇登基没有多久,急需一场漂亮的大胜,平息边患,来证明新君的实力。
他猜得不错,之后十三阿哥与十六阿哥陆陆续续透露的“军情”里,或多或少地表明了这一点。尤其十六阿哥,对年羹尧很是不满,认为年羹尧这就是在挟势相要,甚至有以权谋私之嫌。可是在这节骨眼儿上,青海厄鲁特蒙古一乱,万一影响到喀尔喀蒙古,甚至科尔沁蒙古,那整个西北就全乱了。
因此十六阿哥只能在石咏这里发两句牢骚,出了这门,就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他又不能带兵,又有什么权利对能带兵的将领说三道四的呢?
“皇上总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既然选择用了年羹尧,就用到底,相信年羹尧此人,在战场上一定不会令人失望。而罗卜藏丹津之叛,一定要速平。”十三阿哥转述了雍正的决心。
石咏自己就在南书房走动,有机会接触到雍正亲自朱批的奏折,因此知道十三阿哥所言非虚。就如前日里他在南书房曾经看到年羹尧上折,称他自陕西疾驰至西宁,一连十几个晚上没有睡觉,雍正便在折上直接批:“好心疼、好心疼!”
石咏当时见了便心想:这哪里是什么冷面王,分明就是个感情外露,甚至有时不知道怎么表达的皇帝。再想想后人读到雍正那几条肉麻死人的折批,“朕亦甚想你”,“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1,都是对年羹尧所写——可见雍正在此时此刻,的确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且支持年羹尧,所以才会在听闻年羹尧的讯息之后,直抒胸臆地写下“好心疼”这几个字。
然而石咏却只心疼国库里的银子。
就在前几日,十六阿哥还曾说了一桩笑话与石咏听,说是年羹尧下令从山东运了十亩的白菜去西北。这原也无可厚非,西北苦寒,白菜耐保存,正好给士兵补充些菜蔬。岂料这十亩菜蔬全是供应年羹尧自己一个人的,且年羹尧食用这白菜,只食用最嫩的浅黄色菜心,外头的菜叶白菜帮子,都是直接扔掉的。
当时石咏就想,这般用度,就连皇帝也比不上啊,这朝廷供应的粮饷哪儿够?结果今日这军饷的缺口,就找上门来了。此刻石咏心里,当真有一万头异兽,奔奔腾腾地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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