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不远处微弱的灯火,暗夜里并排几间竹石堆砌的茅舍,其中有灯火的那间就是傅四爷的房间,好像那位四叔晚上喜欢对灯看书。
她踮起脚围着茅舍才走到窗下,只是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也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胆子,也未考虑太多,就又上前了几步,把耳朵紧贴在窗下。
窗檐下有露水落在她脸上,顺着脖颈又滑落在衣襟里,浸湿了里衣。
只听里面傅正礼的声音道:“……邵谦来了滁州,请我进京辅佐新帝,他既来了就有十足的把握,我们不答应恐怕也不行。”
等了良久,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翻书的声音,只听傅四爷缓缓地道:“有什么主意吗?”声音无任何波澜。
“太太的意思是送一个女儿进宫,代表我们的投诚,我来与你商量,是不知道该送谁进宫?”傅正礼长叹了口气,就算女儿嫁不了高门,他也不愿把任何一个送进宫,他曾经在太上皇身边做过侍读,也见识过后宫里的妃子们争宠,女儿进宫就算得宠也早晚有一日被磨灭得不成人样,毕竟她们都才十五六岁罢了。
傅四爷看傅正礼伤感的神色,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不想送侄女们进宫,邵谦的事,我来想办法。”
一旁的赵总管忍不住道:“四爷,事情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太太已经打算送六小姐进宫了……”
“六小姐?”傅四爷轻声打断道,耳边就想起那个从容不迫的声音“傅氏景秀见过四叔”。
他唇角微不可及地勾起一丝笑来。
傅正礼解释道:“六丫头景秀是上个月才进府,你不知道她。”
傅四爷敛了笑意,放下书道:“那就送她进宫吧!”
一句话就决定了她的命运,景秀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只听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奇快。
她瑟瑟发抖起来,也许是她不经意间发出了动静,只听里面突然有人喝道:“谁?”
景秀登时愣住,感受到背后一股劲头迎来,一双灵巧带着芳香的手迅速捂住她口鼻,“嘘”了声。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听背后的柔声,冲着里面道:“父亲,是我。”然后放下捂着景秀口鼻的手,往旁边的栏杆处走去,边道:“我来看看四叔。”
是景沫的声音!
景秀看到景沫窈窕的身姿转过栏杆,提裙往屋内走去。
里面放松了警惕。
不多时,听到傅正礼沉着声音道:“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有人进来吗?”
景沫进屋后,给傅正礼和傅四爷弯腰请安,把身上提着的包袱放在桌子上,恭敬道:“父亲勿要怪罪,我是看天气转热了,四叔这里连件像样的春衣都没有,才叫人做了些衣裳。父亲又忙于公事,我不好打扰,只好自己送来给四叔。”
傅正礼眉头皱起,傅四爷却温和地道:“是我让她常来的。”
傅正礼不由得诧异,傅四爷不紧不慢地道:“身边都是粗汉,衣裳破了也没人会缝,景沫看到帮我缝缝补补。”
景沫笑着道:“四叔在边塞受了苦,父亲不能照料周全,我做女儿的服侍四叔也是应当。”
景沫这样说,傅正礼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道:“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至于那件事……我先考虑清楚再说吧!”
傅四爷点点头。
傅正礼才和景沫走出去,踏出去的时候,轻声嘱咐景沫:“以后再不许来这,听到没有!”
声音有些严厉,景沫应了是,眼神却往那边窗户看了眼,看不到景秀,她眉神晃动,微微松气。
在景沫踏进屋子里的时候,景秀早已轻脚往茅舍的后面转去,没走几步,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人,正是曾九。
曾九如沐春风地笑道:“六小姐,真是巧啊!”
景秀有些尴尬,耳畔记起景兰的规矩,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唯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属,莫与通名……
她这犯了几条规矩了。
曾九笑道:“六小姐,月也赏完了,再和我进去见四爷吧!”
景秀被请了进去,屋子里的傅四爷还是那身暗红色的貂皮袍,只是灯下额间有细细密密晶莹的汗珠。
他慢慢站起身,脚步一沉一缓地走到景秀面前,虽走得慢,但脚步沉稳,看不出腿脚受伤不便,在景秀面前停下脚步,身上有淡淡书卷墨香,他目光深沉地注视在她面上,声音却出奇地温柔道:“很喜欢听墙角吗?”
正文 第五十九回 落荒而逃 设计重绣
景秀微微一愣,他竟然早知道外面是她?
傅四爷颇有些居高临下气势,这气势压迫得景秀不知道怎么出声,他却平静幽幽地道:“如果你在黑夜里生活两年,也会有一双敏锐的耳朵。”
他不止听觉敏锐,连观察力也较旁人厉害些,一句话就已解释为何能听出只自己。
景秀抬起脸看着他,却发现他明明是笑着,那笑容里却有着空洞洞的苦涩及压抑。想他自小被送到军营磨砺,做过将军,打过胜战,败过军,做过俘虏,腿又受伤,隐居于此……他所经历的恐怕是她难以想象的,所以才会流露出看破世间疾苦的悲悯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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