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院皆惊,既惊于白冰的谋划,亦惊于江玄之的藏拙。
寻梦直到此刻才知晓,当日上林苑那波刺客,那些白磷粉箭羽,那惑人心智的迷幻菇,竟都是出自白冰之手,难怪江玄之说她心机深沉,此刻她总算真正体会到了。
“泗水河上,你自导自演那出刺杀戏码接近我,企图徐徐渗透图谋,但后来……”江玄之瞥了甘茂一眼,“怕是生了某些变故,你迫不及待地劫走寻无影,将我引入泗水河心岛,直接将训兵之所漏给我,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楚王有反意。”
“你原以为我亲眼所见定会信以为真,密告楚王谋反,不想我按兵不动,不仅将兵器送入楚宫,还亲自入宫见楚王。你疑心我有所谋划,心有忌惮,这才决定先下手为强,引出唐美人一案。白冰,我所言可属实?”江玄之定定瞧着白冰。
“呵呵……”白冰自知一败涂地,反而释然笑了笑,“江玄之,你这般人才为何甘心为刘贤易所用?”
楚王怒道:“你这贱人,竟不避讳父皇名讳!”
“呵……”白冰冷笑,眼中是蔑视与不屑,这等刘氏子弟她当真瞧不上眼。
她凝视着那片竹林,缓缓说道:“我八岁那年,亲见数万族人被坑杀于泗水河畔,人道战争残酷,却不知人心更残酷。他们放下武器,诚心求降,主将为保将士无虞,甚至存了自杀的决心,但敌人却并不似他们想象的那般仁慈,挥刀屠戮,斩草除根……”
绿芜本已干涸的脸颊,再度流满了泪痕。
“那场屠杀持续近一个时辰,嘶叫声响彻云霄,久久不散,将士鲜血染红泗水,数日不息。我族中男子近乎灭绝,仅剩老弱妇孺,若非我们得到消息,偷偷潜逃,又岂能苟活至今?前陈帝王暴虐无道,奴役百姓,但炎朝帝王又何尝不是残暴嗜杀之辈?纵使天下太平,休教我诚服,休教我族人诚服,休教我那枉死的数万将士诚服!”白冰越说越激动,到最后隐有嘶吼之态。
院中再度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里,仿佛那血腥的厮杀场面近在眼前,让他们心中无比压抑,无比震撼,一向暴躁易怒的楚王也怔在那里不动。
沉默良久的甘茂终于动了,不敢苟同道:“当日明明是楚人反抗,两军厮杀,怎么会是你所说的投降而屠杀?”
甘茂那时留守长安,那场对战他并未直接参与,只听闻异常激烈,死伤惨重,他们举兵起事之后,一路行去皆是尸山血海,虽不忍却早已习惯了,当时他并未在意,可如今听她说来,却生出惊心动魄般的凄凉感。
白冰微微闭目,不想与他探讨此事真假,却倏然睁开眼,凝聚全身的力气朝楚王攻去,楚王一惊,忙道:“放箭!”
箭羽如雨般射来,数支箭射中白冰,扎得她如刺猬一般,身旁的绿芜厉声喊了一声“女君”,傻傻冲过去,腹部也中了一箭。
两人双双倒地,绿芜尚有力气地爬向白冰,却听白冰有气无力道:“你犯什么傻?既已坦白招供,江御史岂会不保你?何故与我一道赴死呢?”
江玄之神色淡淡,默然凝视着这凄绝的一幕,白冰明知自己身受重伤,杀不了楚王,却故意做出那种姿势,摆明就在自寻死路。
寻梦偏过头不忍看,以白冰的聪慧,或许刚踏入甘府那一刻,便预知到了这般结果吧?她一直隐忍不动,或许只想道出一些往事,纾解心中那股压抑多年的郁气与恨意吧?
绿芜爬到白冰身边,抓着她的衣袖,声音哽咽,语气坚定:“阿芜从小跟随女君,从未想过独活。”
白冰咧唇轻笑,一时心神放松,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溢出,喃喃道:“也好……”
甘茂怔怔地蹲在她身边,缓缓伸手抱住她,满目怜惜:“你何苦如此?”
白冰凝望着那人的眉眼,无数回忆仿佛从眼前划过,记忆犹新,恍如昨日,她终是不甘心道:“若是……你不曾娶妻……我们是否可以……”
甘茂默默闭了眼,白冰却飘渺地笑道:“或许……我该杀她……”
她的笑越来越淡,最终凝固在唇边,身旁的绿芜也无力地趴在她身上,主仆二人便这般携手而去。
第57章 第57章 表白事件
楚王知晓唐美人死因,行至思霞殿,黯然伤怀,偷偷抹了一把泪。甘茂亲自诱杀白冰,内中五味,旁人不得而知,只知他葬她于泗水河心岛。
刘晞伤人事件,陛下旨意按律鞭笞二十,由楚王监刑。炎朝律法,杀人者死罪,杀人未遂而伤人者黥刑并服役。因刘晞是皇族,免黥刑而改鞭笞二十,服役可交罚金免役。
刘晞背部受刑,奄奄趴于床榻,寻梦来见他,自是一番安慰,让他留在楚国好生养伤,而他们不日便要返回长安。刘晞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应着。
离开楚国那日,甘相亲自前来相送,与江玄之殷殷道别,颇有“送君千里”的意思。不知情之人还以为两人是相交数年的知己好友,实际上,他们也不过相识几日而已。
然则,君子相交贵乎坦荡,情谊深浅与时日无关。
刚出城门,便见道旁停着一辆宽大的牛车,刘晞趴在牛车上,面色发白,气若游丝,偏生唇瓣微扬,宛如一个病态美人。他虚弱地朝他们招手,埋怨道:“你们可真够磨蹭的,我等了半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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