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不见,他与初遇并无二致,白衣胜雪,端雅从容,只是那双眼眸不似往日那般冰凉,仿佛沾了人间烟火,修炼出一丝暖意,越发让人沉沦。
两厢对比,宋芷容自惭形秽。
沉默良久,江玄之率先开口:“听闻宋姑子身体有恙,可允我替你诊脉?”
宋芷容摇摇头,转身倚靠着亭柱,凝望着池塘,颓然道:“不劳江御史费心了。”
江玄之走到亭中池岸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池塘,水面倒影如镜,微风拂过轻轻晃悠,并无任何异常之处。他向来善于揣度人心,此刻竟然看不透宋芷容心中所想。
他想问:你在看什么?
然而不等他发问,宋芷容喃喃自语:“前两日,池中鱼都死了。”
江玄之总算明白宋芷容病症所在,竟是闺阁女子的通病:伤春悲秋。
他凝望枝头含苞欲放的腊梅,故意引开她的神思:“腊梅要开了。”
宋芷容淡淡一瞥,叹息道:“今日花开香满枝,明日花谢一场空。”
江玄之:“……”
“宋姑子,花开花谢,生老病死都是天道自然,你不必太过在意。若是得空了,不妨出府走走,感受感受长安街市的繁华。”在江玄之看来,宋芷容许是闷在府中太久了。
“你可愿陪我同去?”宋芷容不假思索道。
话落又深觉唐突,可惜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原本她心如死灰,不再抱有任何期盼,可昨日方知寻无影是女子,江玄之并不是断袖。那如止水般的心湖竟然再度荡漾起来,她终归不甘心,终归还心存希冀。
江玄之微微蹙眉。
他知晓宋芷容恋慕于他,但他对她并无半点心思。他无意与她纠缠,曾不止一次拒绝她,可她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呢?若是从前他或许会怜她病弱,违心作陪,但如今他遇到了寻梦,并不想与其他女子牵扯不清,横生枝节,徒惹是非。
半晌,他果断道:“宋姑子,恕我不能相陪。”
宋芷容未曾想过他会应允,做好了敷衍揭过此话题的准备,没料到他会这般断然拒绝。她深觉颜面扫地,嘶哑着嗓音道:“为何?”
“你该知道的。”江玄之料定她知晓寻梦的存在。
“我不知道!”宋芷容嘶声吼道,情绪无比激动。
江玄之伫立在旁,不言不语,于宋芷容而言,如此发泄情绪是好事。
渐渐地,她的情绪由高昂转为低落:“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她堂堂丞相之女,知书达理,才貌双全,为何会输给那样一个举止无礼的女子?
江玄之长睫微闪,侧身遥望对面的假山,平静道:“我以为,聪慧如你,不会问这种问题。可你既然问了,我也不妨回答你。人与人的相遇是缘分使然,如花开花谢,日升日落,都是自然定数。”
“可是,我先遇见了你。”
缘分之说并不能让她信服,因为他们同样有缘,缘分不浅。三年前,她便遇见了他,而寻无影仅有半年而已,为何他命定的缘分落在她身上?
江玄之眸光微动,余光淡淡扫过她:“今日若你们易地而处,寻无影必然不会问我这种问题。她不及你容貌倾城,也不及你知书达理,但她心有天地,随性豁达。”
他曾想过,弱水三千,入他心者,为何是寻梦?
直到方才,他终于有了答案。
他明德守礼,行君子之风,但并不受礼法所缚,甚至连断袖谣言也不在意。他骨子里藏着潇洒自在,只因置身官场而刻意压制着,而寻梦的随性不羁由内至外,从不掩饰。
换言之,他与她是同一种人。
“心有天地,随性豁达……”宋芷容品味着话中深意。
“宋姑子,天地广大,望你可以走出这方池塘,走出心之牢笼。”言尽于此,江玄之告辞离去。
宋芷容怔怔地凝望着那抹潇洒的背影,仿佛年少的梦悄然远去,喃喃道:“江御史……”
江玄之折回厅堂,见宋不疑站在厅前的廊下,走上前唤道:“宋丞相。”
宋不疑凝视着阶下的一株兰草,沉声道:“江御史,可愿与我家结亲?”
“宋丞相……”
“你不必急着拒绝。”宋不疑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知女莫若父。什么思虑成疾,伤春悲秋,不过是表象罢了。她的心病症结在你,此病该称为相思症。”
江玄之沉默。
“我早知她心仪于你,并未加以阻拦,可你心智坚韧,对她的心意视若无睹。我深知感情不可勉强,见她在你那里受了委屈,便委婉地劝她放手。凭我的身份地位,不出意外总能封候养老,我女儿所嫁之人必定非富即贵,又何需苦苦痴缠于你?”
宋不疑叹了口气:“可惜她陷得太深,竟然因爱而不得染上了相思之疾。那时,我曾想过对你威逼利诱,碰巧你奉命出巡山阳郡,此事便暂时搁置了。”
宋不疑转头盯着江玄之。
江玄之拧眉道:“所以,宋丞相要对我进行威逼利诱了?”
“我虽老眼昏花,看人仍有几分能耐,威逼利诱于你无用。”宋不疑眯眼笑了笑,“可为人父者总舍不下女儿受苦。自从她患病以来,不再嬉笑,也很少说话。可刚才我在池岸见到她久违的笑容。江御史,你能成全我一片为人父之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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