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料定陛下会心怀不忍,无论是三年前的旧案,还是如今的弑君案,都不足以让皇后赔上性命。但如此轻飘飘一句废除后位,在她看来惩罚实在是太轻了。后宫位份升降全凭陛下喜怒,难保哪日陛下不会念及旧情,复立她为皇后。那她今日的努力岂不是白费心机?
“为何不服?莫要忘了,你并未死。”刘贤易语气不悦。
仲灵反问:“敢问陛下,若三年前仲灵不曾跳河,如今还能好好活在人世吗?”
答案是否定的。
当年那样的情况,抛开毒害明王的罪状不说,仅凭东瓯细作这个身份,刘贤易也断然不会容仲灵存活于世。
刘贤易想起三年前的旧事,深知皇后行事狠辣,废后的处罚有偏私之嫌。
他斟酌地望向华淑落寞的身姿,不经意想起往日种种情境。成亲二十余载,他们同赏春光,夜叙锁事,一直维持相敬如宾的关系。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婉恭顺的,从未像今日这般不知分寸,甚至是歇斯底里,可恰恰是这份释放的控诉让他疑惑起来,到底是他薄情寡义,还是她奢求太多?
良久,他淡淡道:“饶人处且饶人吧。”
“妾谢陛下宽恕之恩。”皇后面无表情行了稽首礼,“陛下若无事,妾这便回宫去整理物奁,搬出椒房殿。”
刘贤易未加阻拦,皇后领着朱奇回宫,身影落寞哀凉,仿佛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刘济心有不忍,想追上去安慰一二,可理智让他停住了脚步,母后此刻未必愿意见到他。
仲灵不肯善罢甘休,满目仇恨地凝视着皇后离去的背影,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大有与她同归于尽的气势。
江玄之身形一闪,如一道白光掠过,瞬间挡开了仲灵:“仲姑子,三思而行。”
陛下有意偏私皇后,仲灵若执意纠缠,必定讨不了好处。
皇后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如一尊失魂的木偶缓缓走出宣室。然而无人知晓在宫道的转角处,她的拇指轻轻擦过脸颊,抹去风干的泪痕,指尖恍惚犹有水迹,喃喃道:“孤的泪不会白流。”
仲灵愤然不甘,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消失殿门口。
“母债子偿,仲姑子若有任何不满可以冲孤来。”刘济不知何时走到仲灵身前。
仲灵恨恨地凝视他,忽而苦笑道:“有人告诉我,报复皇后直截了当最好,比如一包毒/药,或者一把匕首,可我偏偏一意孤行,执意要让当年的案情重现于世,结果……呵呵,天道不公,所谓的律法不过上位者控制百姓的手段罢了,而他们自己罔顾律例,徇私枉法……”
“仲灵!”刘济喝止住她,朝刘贤易请求道,“父皇,仲灵一时口不择言,请父皇宽恕。”
时过二更,烛光照亮一室寂静,时间在更漏声中消逝。
刘贤易的脸色犹如墨染,阴沉得让人不敢大声喘气。
江玄之开口道:“仲姑子何必抱怨天道不公呢?世间从来不公平,很多事从出生开始便注定不同。比如家世,有人家境贫寒,有人衣食无忧。比如容貌,有人面貌丑陋,有人倾国倾城。又比如体魄,有人身强体壮,有人体弱多病。正因为世间种种不公,我们才要制定律法,让一切有据可循,达到一定的公平。”
然而皇权至上,法自君出,炎律对皇权的约束微乎其微。陛下尚算开明,通常遵律法行事,难得有偏私之举,若换了昏庸暴君,权大于法,随心所欲,天下只怕会一团乌烟瘴气。
律法本身有缺陷,江玄之无以为继,但他若不能扭转仲灵怨愤的情绪,恐怕她见不到明晨的朝霞了。而如今能影响她心绪之人,唯有明王刘济。
于是,他道:“仲姑子一心报复,可曾想过明王?他夹在你们中间,会有多为难?”
寻梦佩服地凝视江玄之的侧颜,眸光亮若星辰。他总能以旁观者身份,冷静地找出问题关键,进而滔滔不绝地谈论大道理。若有朝一日,他身处局中,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吗?届时,那些大道理会成为空洞的摆设,还是指引他前行的明灯呢?
仲灵的眸光失焦地看向刘济:“三年眼盲,隐居别院,满院蔷薇,还有今夜为仲灵平冤而顶撞你的母亲,明王,你为仲灵做得够多了。从此以后,仲灵与你互不相欠,再无瓜葛。”
刘济定定望着她,仿佛透过这张容颜,回忆起昔年的点点滴滴。
仲灵的口吻为何怪怪的?寻梦心生狐疑,可惜除了她,无人质疑。
片刻后,仲灵屈膝跪地:“陛下,仲灵自知身犯重罪,愿听凭陛下处置。”
刘贤易受伤未愈,几次动怒,此刻忽觉心口一阵疼痛,微微躬着身子一动不动。
待命在旁的崔妙晗立即上前替他把了把脉:“陛下受伤未愈,不宜耗神过多,还是尽早卧床休息吧。”
刘贤易身心俱疲,默默点点头,瞥向殿内众人,开口说道:“仲灵、寻无影、孙平暂押廷尉狱,明日朕再拟定判决旨意。”
“陛下,寻无影是弑君案的受害者。”江玄之淡淡提醒道。
刘贤易回他一句:“弑君案无罪,但女扮男装,欺君罔上,同样不能轻饶。”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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