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百年之所以停下脚步,不是因为动容,而是觉得有些事有必要说清楚:“我替她解围与你无关,治疫之药也不是我所愿,而是受人之托。至于我所行之事是否会连累长沙国,就不劳你操心了。”
这次,郭百年毫无挂碍地走了,寒风刮起他的大袖,藏不住他一身的恣意,江玄之一直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巷道的尽头,他才收回目光,提步出宫。
回到御史府,蓝羽波澜不惊地向他禀告:“主君,鼷鼠的巢穴找到了。”
当初东市鼷鼠成灾,江玄之便深觉蹊跷,怀疑有人蓄意饲养繁殖,所以灭鼠之时,他偷偷留下了一只小鼷鼠,让蓝羽对它进行灭蚤清洗,好生饲养着,目的便是通过它找到鼷鼠的巢穴。
江玄之问:“在何处?”
蓝羽回道:“东市北边的一处竹林中。”
鼠疫过后,东市尚未恢复繁华,加上新年伊始,街上不算热闹,往来行人也不多。两人绕过东市,果然见到一片挂着残雪的竹林,可竹林深处隐约有黑烟传来,江玄之目光一凌,疾步往林中穿梭而去。
竹林中那间矮木屋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竹叶上的积雪融化成水,如雨水般浇淋而下,却丝毫没有影响到火势的蔓延,火中有油,显然有人蓄意放火。
江玄之眯了眯眼:“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两人分头察看,江玄之看到一堆残雪上留有半个脚印,便顺着那个痕迹找过去,没多久竟走出竹林,来到一片空旷的雪地,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身上披着一件棕色狐裘,听见动静转身朝他一笑:“江御史,别来无恙。”
突然见到那双云遮雾罩的眼眸,江玄之有点惊讶,却从容地踩着积雪走向他:“卫掾吏似乎等我多时了。”
卫光笑意愈深:“不久,竹林中那火都还没熄灭呢。”
江玄之沉声道:“你在毁灭证据?”
卫光摇摇头,厚颜无耻道:“鼷鼠成灾,我这是在为民除害。”
“为民?因鼠疫而死去的三百人该如何算?”江玄之寒声质问。
卫光低低一叹,呼出一口白气,顷刻如云烟消散:“天灾人祸,生老病死,让人无能为力,怪只怪他们命不好。”
江玄之冷冷道:“照你这么说,当年你们楚人遭屠戮也不过是命不好罢了。”
当年旧事是卫光的逆鳞,闻言他的脸色忽变,有点气急败坏道:“江玄之,你何以认定此次鼠疫是我谋划?区区数百人,如何与我楚人数万将士相提并论?”
江玄之胸中气血翻滚,咄咄逼问:“你不是主谋也必定是帮凶,否则何必烧毁竹林中的木屋?再者,百人是人命,万人也是人命,为何不能相提并论?你也算是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难道不懂吗?”
卫光一噎,忽而绽开笑容,洋洋自得道:“江御史火气这么大,难道是案情千头万绪,让你难以突破?”
江玄之恢复了平静,漫不经心道:“是啊,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你丢进廷尉狱,用那些酷刑好好招呼你?”
卫光笑得越发灿烂:“江御史有心情说笑,看来还是游刃有余的。”
他笑得一脸欠揍,江玄之还真想对他来一顿严刑逼供,可终究不是他的做派,转回正题上:“你要报仇雪恨无可厚非,为何总要牵连无辜之人?当初屠灭华家满门是借韩岱之手……”
据他所查,当年泗水河畔炎楚大战,炎军主将是华廷,是他下令屠杀开诚投降的楚军将士,卫光身为楚人,对华廷自是痛恨,不惜屠灭华家满门,可卫光为何要借韩岱之手行事?
卫光笑道:“怎么不说下去了?”
江玄之长睫微颤,思索道:“我在想,你为何要借韩岱之手?你不惧朝廷,视炎律为无物,又对自己的智慧深信不疑,因此绝不是顶罪之故。”
卫光双眸似泥潭毒瘴,仿佛能吸附旁人的精魂:“事过境迁,告诉你也无妨。韩岱负有才能,将山阳郡治理得极好,政治清明,百姓安康,但这样的人为刘贤易所用,我心中自是不快,碰巧他心怀仇恨,与华廷有恩怨,我便顺水推舟了。”
绕了这么一圈,缘由竟是“怀璧其罪”,卫光为了报仇,也算煞费苦心了。可惜,萤烛之光如何与日月争辉?炎朝立国日久,他那些阴谋手段无法动摇朝廷根基,不过是一腔恨意难泄,图一时痛快罢了。
他不经意想起白冰万箭穿心而死,还有绿芜那个忠心耿耿的小丫头,可让他感触最深的却是绿芜所言: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那条路根本行不通,不要让族人赴死了。
他心有感慨道:“或许对你的族人而言,仇恨与报复太遥远,平淡安稳地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卫光一怔,笑道:“我从未强求族人怀恨报复,但总有如白冰和如我这般不惧生死之人。”
“但你所为会连累你的族人。”江玄之道,“我侍君多年,熟知陛下的脾性,他对敌人不会手软。一旦你所行之事败露,你可以义无反顾地赴死,但你们楚人一族呢?你以为他们可以不受牵连吗?”
卫光又是一怔,说道:“素闻江御史能言善辩,今日我也算领教到了,可惜我与你一样,遍读古书典籍,通晓世情道理,你劝服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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