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中母亲舍身相救那一幕始终烙在江玄之心头,每每想起来便觉得五内俱焚,连呼吸都添了几缕痛感,他微微闭目,后知后觉明白一件事:“师父他……早就知道真相了?”
“你师父看似疯癫出格,行事毫无章法,实则大智若愚,事事心如明镜。”萧青言语中十分推崇这个师兄。
当年,崔陵子心知炎帝不容萧青,怕祸及稚子,一方面替江玄之改名换姓,隐匿身份,一方面收他为徒,悉心开导教育,但绝口不提火海真相,总算没让稚子因仇恨而走上歧途。
至于萧青,崔陵子知道他恨意难消,没有阻止他去复仇,但让他行事注意分寸,万勿因一己之私涂炭生灵。
真相对江玄之冲击太大,以至于他心中矛盾,思虑重重:“父亲……此行是为报仇而来?”
萧青瞟了他一眼:“如此深仇大恨,不该讨个公道吗?”
“该!”江玄之斩钉截铁道,“可父亲向来怜悯百姓,为何此次……”
“若非顾及苍生,你以为刘氏还能安坐帝位?”萧青冷冷反问。
江玄之睁大眼眸:“父亲……”
萧青抬手制止他:“我无心帝位。”
若非他无心权势,又有所顾忌,答应师兄不会涂炭生灵,否则,当年凭他的谋略,萧氏余部的英勇,还有他在军中的声望,岂会无力与刘氏一争?
他捏着温热的茶杯,语气低缓而坚定:“他最在意的是帝位,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江玄之抿唇不语。自出仕以来,他极力平衡真相与权势,平衡百姓与君王,尽量公正客观,不偏不倚,而陛下有心做个明君,一向支持他为百姓谋福,可如今他不可抗拒地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要为往昔向陛下讨个公道,一时不太适应这种转变,莫名矛盾与纠结。
“你不认同我的做法?”萧青看出他脸上的挣扎,“在你心中,他是一代明君,而我是乱臣贼子?”
这话问得格外重,犹如晨钟声声敲在心头,江玄之敛起那些复杂的情绪,正色道:“孩儿绝无此意,只是……”
他言辞犹豫,看着父亲不辨喜怒的脸,终是不吐不快,“自我入仕以来,他似乎有心做个明君。”
“明君?明君会因一己之私诛杀功臣吗?”萧青勾唇冷笑,“如今他稳坐帝位,想要千秋万代,青史留名,自然要做给天下人看。”
江玄之怔然,追问:“父亲欲待如何?”
萧青定定看着他,无数心思如流火般划过,句句肺腑:“萧家付之一炬,你母亲葬身火海,当年种种皆因我而起。我有责任为那些亡灵讨个公道,为那些仇与恨求个终结,而你……父亲不愿你陷入两难之地,所以,你不要牵扯进来。”
父亲竟让他置身事外?他不赞同道:“我是萧家子,母亲惨死,岂能袖手旁观?”
“正因为你是萧家子,是我与你母亲唯一的血脉,所以你更要保全自己。”萧青语重心长道,“你可知这些年来,为何我明知你安然存活于世却狠心不与你相认?”
崔陵子曾劝他十年内不要复仇,当时不明白他的用意,如今却能领悟他的一番苦心。随着时间的沉淀,冲动的怒火渐渐熄灭,旧日的仇恨也变得理智,或许崔师兄希望他放下屠刀,放下执念,但他终究是凡人,无法立地成佛。
错的,从来都不是他。凭什么那人端坐帝位,睥睨天下,将往日真相掩盖?而自己半生漂泊,形单影只,深陷仇恨无法自拔?
漫漫长夜,他曾想过这场恩怨的结果,复仇成功则刘贤易死,复仇失败则他死,最为悲壮的便是两人一同赴死。
然则,他可以死,可以悲壮,可以义无反顾,但他的儿子不能。那是萧家唯一的血脉,那么睿智聪慧,那么出类拔萃,岂能因为上一辈的仇怨而毁了大好人生?
江玄之沉默片刻,仿佛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坚定道:“父亲从小教我,男儿生于天地间,自当顶天立地,无悔无愧。我既知晓当年真相,便不能袖手旁观。”
萧青见他心志不移,尖锐反问:“自古忠孝两难全,忠与孝,你选择了孝?”
江玄之沉吟道:“我所忠的是国,而不是君。”
白冰死前曾有一问:你这般人才为何甘心为刘贤易所用?
当时江玄之没有回她,但他心中早有答案,他从来不是为刘贤易所用,而是借由刘贤易完成心中宏愿,以致天下承平,海晏河清。
说到心中宏愿,不得不提他的生母江瑶。他从小早熟,比同龄人更聪慧懂事,父亲自是教他为人之道,而母亲时常在他面前描绘“天下承平的景象”,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让他对承平盛世也多有憧憬,追逐不休。
这些年来,他们君臣二人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相辅相成,携手前行,可惜这种平衡终将因为当年真相而打破了。
忠于国而非君,这种想法倒是奇特,萧青扬眉问他:“既如此,若我助淮南王登位,你以为如何?”
江玄之一怔,直抒胸臆:“淮南王不足以为君。”
所有案情他了然于胸,淮南王为夺帝位不顾父子之情,兄弟之义,更罔顾百姓生死,这样的人若是登基为帝,只怕会成为一代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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