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一震,难怪崔妙晗曾在她面前说漏嘴,说他师兄惧火,原来竟是这样的缘故。
怪老头的神情变得格外沉凝:“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痛下决心克服惧火的障碍,从此孜孜不倦,勤勉于学,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你可知道他为何会如此?”
寻梦吞了吞唾:“因为……他母亲?”
“哎,到底是凡人,那样活下来的人,岂会毫无心结?他背负他母亲的性命,他母亲的期望,他母亲描绘的盛景,一步步向目标前行,成为颍川第一才子,成为御史大夫……可如今一切都变了,有些东西他握不住了。”
怪老头又是一叹,“女娃娃,你也别怪他对你狠心。在为人处世方面,他一向有自己的标准,所有的道德准则让他做出了最理智的抉择,却未必是最好的抉择。”
早就发现江玄之这人心思重,竟是背负太多了吗?寻梦喃喃问道:“如何算是最好的抉择?”
怪老头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有点口干舌燥,仰头饮了一口酒,才道:“真正放下仇怨。”
寻梦对上他的眼,仿佛有脉脉水流顺着那双眼淌进心间,又听他道:“你与他的相遇看似离奇,焉知不是天意冥冥?也许唯有你可以助他,真正地放下仇怨。”
江玄之会因她而放下仇怨?寻梦不敢抱有这种幻想,但他的话倒是为她添了几分勇气,总还没走到绝望的境地。她收起诸多心思,恭声问道:“长者如何称呼?”
怪老头捋了捋胡须,含笑冲她颔首,仰头饮酒离去,恣意的笑声从空中传来:“渺渺兮如天地蜉蝣,浩浩兮与万物同生。”
蜉蝣?万物?极小又极大,似乎蕴含某种禅意,寻梦听得似懂非懂,也没深入去想。不过,他自述的身世肯定是胡诌的,他对江玄之知之甚深,一定与他颇有渊源。
等等,不是说要教她追回江玄之吗?怎么就这样潇洒地走了?寻梦心中不无惋惜,不过想到老头那些话,仿佛心口灌入了一股力量,让那堵信念之墙不再摇晃。
探知萧家父子会在安置所待上几日,寻梦厚颜无耻地住到了他们隔壁,反正留下的医正也没几个了,休憩所四五间屋子空了出来。
她极有分寸地在江玄之眼前晃悠。他练剑,她在旁边溜达,一双眼时不时瞄向他;他熬药,她趁他不在,帮他添炭扇火;他出门,她尾随在身后,被他撞破了就假装偶遇。
然而,江玄之只有一招——视而不见,冷漠以待。寻梦最受不了旁人这样,哪怕是骂她也好,赶她走也好,他好歹搭理搭理她,这样视若无睹,冷漠得像陌生人一样,简直戳得她心肝疼。
白天她笑盈盈地追着江玄之跑,夜里却安分地待在屋里,有时挫败地瘫在床榻上唉声叹气,有时烦闷地抱着被褥一通翻滚,有时却沉下心雕琢一块玉佩,欠了数月的生辰礼物,她还是打算还上,虽然他现在也许不想要。
有了上次的经验,寻梦这次特意请雕刻师傅替她把关,经他指点打磨,雕刻出来的兔子果然比上次更精致细腻,栩栩如生。穿好挂绳,她揣着玉佩,喜滋滋地回了安置所。
日头挂在西天,红彤彤的日光将人影拉得老长,寻梦一脚深一脚浅地蹦了回来。远远听到江玄之与人说话,她悄悄向后退了几步,躲到了屋角后面。
“我与尧叔商量好了,过两日便启程回东瓯国。你们父子分离十多年,好不容易才相聚,反正你现在也不是炎朝御史了,不如随我们一同去东瓯国吧?”
这声音和语气……是邹楠。寻梦心口砰砰地跳了起来,手心也不自觉紧紧握了起来,江玄之会答应她同去东瓯吗?
那端静默一瞬,清清楚楚传来一个字:“好。”
寻梦的心跳似乎戛然而止,他竟然答应了?他竟然要去东瓯国?
“真的?你答应了?父王一定会奉你为上宾。”邹楠立刻雀跃起来,“对了,我们那里有炎朝没有的木棉花,盛开时满树花团锦簇,绯红如火凤。待春天花期一到,我请你去赏花,如何?”
江玄之轻笑出声,温柔道:“但凭公主作主。”
眼前浮现出他们同赏木棉花的景象,寻梦暗自咬了咬牙,气鼓鼓地冲了出去:“你真的要去东瓯国?”
连日来,她在他面前总是笑容可掬,一副讨好卖乖的模样,此刻却黑着一张脸,目中隐忍着怒火,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江玄之还没回话,邹楠得意洋洋地迎了上来:“他去哪里是他的自由,用得着你过问吗?”
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寻梦实在不想搭理她,侧身避过她。谁知那人十分不识趣,脚步跟着一抬,端端正正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寻梦怒火中烧,一边抬手推她,一边冲她吼道:“你给我让开。”
邹楠的身子往侧边一歪,作势向后退去,江玄之长臂一伸,稳稳扶住了她,冷冷盯向寻梦:“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寻梦一脸愕然,满腹的火气被他这句话浇灭。他难道没看到邹楠挑衅在前吗?他难道没发现邹楠自己向后退去吗?他不是不知道,而是装作不知道,他也许真的厌了她,烦了她,不想再看到她。
她现在像什么样?她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她喜欢的模样。她以为她一生都能潇洒恣意,没想到遇见了他,一个可以让她不再恣意之人。每次他冷漠以对的时候,她都暗暗告诉自己,再坚持一次,也许下次他就不会那样待她了。一次又一次,她心中的希冀和信念在一点点磨尽,也许某一刻便会消失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洛尘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