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表情似是自嘲,又似是庆幸——曾经她也是爱慕过这个人的,好在泥足深陷之前,她终于看清了此人。
承华却忽然肃了神色,“那时我以为我是能保护好她的。谁知天意如此。我曾经是真心喜欢阿阑的,可我更爱敦煌,为了敦煌,一切皆可牺牲。若不是这大阵只能用极阴命格的女子去填补,我恨不能以身相替。”
“您爱敦煌么?”合勒忽然开口,“当年全城子民被告知需得西迁龟兹之时,已然是敦煌被围之后的第十日傍晚,全城的百姓只有一日一夜的时间去收拾家当,还要连夜迁出。而在这之前,从未听到过任何安排。这是您临时起意的吧?是到了最后您于心不忍了吧?您是不是因为不想让江姑娘做了那阵眼才改变主意的?在此之前,您打的大概一直都是大阵成后将整个敦煌全都罩得密不透风的主意吧?您还真是爱煞了敦煌。”
众人是见识了这大阵的威力的,许进不许出,或许在法力更足的情况下,是进出皆不能的。就像一个偌大的罩子照在敦煌城外,想侵占敦煌的外人绝对进不来,而敦煌的子民也再也出不去,活生生困死在里头!
承华爱敦煌么?他只是想“守住”敦煌罢了。
但从来没人与他说过这话。
“合勒。”良久之后,承华忽然叫了他一声,“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几年了,我自问也有几分了解你,你是个可以托付之人——从今日起,这大阵破除,我将敦煌交给你,无论你是继续让他独立一国也罢,还是依附哪边也罢,希望你能好好守护它。”
“什么?”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交给我?我……我从前只是个普通的子民,什么都不懂,如何担得起这个重任?”合勒连连摆手。
承华却是望了一眼沉璎,“有他在,不懂的尽管问便是。”目光中隐隐含着乞求之意。承华却以为那是陆展白,那个曾经站在他身边替他出谋划策的陆展白。
江芷阑却是目光一寒,那披帛又绕在了承华颈上,“城主果然要解了这阵法么?”
“你敢!”通钺睚眦欲裂。
织萝连忙将缚着通钺的红线紧了紧,“容我提醒您一句,这阵法要是不破,敦煌便永远是一座死城,说不定还会像引诱我们一样再引诱些无辜路人来汲取力量,这也算下界一大异兆,上头真的不会着人查看么?”一个查不出便会有两个,秘密迟早会揭破,而隐藏这秘密的通钺……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除了织萝、元阙与玄咫三个,旁人也不知通钺为何如此激动,只是惊疑不定地瞧着这边,连江芷阑也开始思索曾经是不是见过此人。
“其实破阵还有一法。”承华忽然平静地开口,“布阵之人,可以身相替。”
“师父,断断不可!”珞儿下意识地反驳。
承华却淡淡一笑,“有何不可?我素日是如何教你的?自己亲手造下的孽,合该自己还了,牵连无辜算怎么回事?”
其实整件事理清脉络之后,任谁都觉得该是承华以命相抵的,珞儿想拦也没有拦着的立场。
江芷阑惊疑不定地望着承华:“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出决定后,承华就如同放下一块在肩上压了许久的巨石一般,连整个人的姿态都放松不少,忽然对江芷阑张开双臂:“阿阑,过来,我欠你的,通通还给你。”
“你做什么?”
承华却是向她粲然一笑,“我是个混蛋,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不单辜负了你的一腔情意,还将你变成了这副模样。你恨我么?如今我就在此,不躲不闪,你尽可以把我欠你的全都讨回去。来呀!”
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江芷阑神色一滞,忽地伸手在箜篌上一拨,甩出五道音箭,势如破竹地刺向承华。
而承华不躲不闪,生生受了,被打得连退两步,吐出一口鲜血,却仍旧含笑道:“不够,还不够,我欠你多少?这怎么能偿清?”
“师父!”珞儿红着眼叫了一声,那架势,几乎是恨不能以身相替。
“站好!”沉璎忽然低斥一句,脸上还带着莫名的快慰。
只是说也奇怪,被沉璎叱了,珞儿还当真听话,站在原地,虽神色间的焦灼不减,却不再敢轻举妄动。
五道音箭深深刺入承华体内之时,江芷阑有些怔忪,但听承华说“不够”之时,却又下意识地去拨动琴弦,接二连三地甩出犀利的音箭——再是怎样的深情,经历这些,说是不恨,却是假的。
承华却一直在哈哈大笑,大呼“痛快”。
众人都有些不忍看,归靡还摇头叹息,用生硬的汉话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这一开口,通钺倏尔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如电,直看得人胆寒。
“你……什么意思?”归靡有些色厉内荏。
通钺又飞快地扭过头去,看那边承华的下场。
江芷阑指下拨弦越发疾,几乎将承华刺成筛子,而她离承华也越来越近,终是忍不住丢了箜篌,伸出修长而苍白的素手,一把掐住承华的脖子。
承华却面露笑容,大张双臂,把江芷阑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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