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兄不必心急,且先与我去一个地方。”
罗砚要去的却是东市一家颇有名气的绣坊“恒景春”。一大早刚刚开市,伙计正忙着把一幅幅绣品上架。罗砚进来不由分说,劈头就问“钱掌柜可在”。
钱掌柜被夥计从后堂里请出来,一脸的惊疑。听罗砚问起近两日是否收过几张绣帕,这才了然。
“公子果然是识货之人。这帕子虽小,绣工却极精致,你看着牡丹,一瓣瓣色彩这样绚烂,脉络这样清晰。再看看着花蕊,最细的真是比头发丝还细。还有这露珠,这蝴蝶,还有这海水牙边,要价三钱银子可真不贵。”
罗砚接过帕子,看了两眼,转手交给身后正在垫脚探头的雪云。
“这帕子可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送来卖的?你可知道他的姓名?”
钱掌柜听他问得严肃,当下慌了神:“那是平乐坊马六儿的一个结拜兄弟,好像叫什么朱来的。到我这里来卖过两回,我看他人虽无赖,拿出来的绣品却好得很,也不曾多压他的价钱……”
雪云忽然笑了一声:“也是你眼神不好,那朱来就更傻了。这方帕子且不论绣工,单卖也不只三钱银子。”
她将手一扬,帕子只被两根指头夹着,飘飘扬扬,轻软得如烟缕一般。在她指间绽放着一朵硕大而艳丽的牡丹,其上光泽流转,竟如披着万道金芒。
“这可是凤尾罗啊。”她说。
凤尾罗香薄几重,这是宫廷中才会大量使用的珍贵丝织物。据说是用最好的蚕丝搀杂着最细的金线织成的。柔软的质地,细密的纹路,如果是一整匹在阳光下展开来,据说就像凤凰尾羽一般熠熠生辉。
全尔同和罗砚对视一眼,双双皱起眉头:紫檀观音,凤尾罗……华家深藏不露的宝贝还真多。
对此华安只是惶然地摇着头,说自己一概不知。
发现紫檀观音是某日他喝醉了酒,无意中冲撞了佛龛,香烛倒了一地,观音像居然不动如山。他掂了掂,发现沉重如铁,绝对不会是普通木材。闻一闻,除了香烛的烟火气,似乎还有一种清香。再看看颜色,就疑心莫非是紫檀的。后来他偷偷用帕子蘸了些酒,在莲座底擦了擦,帕子上果然就沾了紫红色。
“我就寻思着……老婆子对着它拜了这么多年,菩萨又不管吃又不管穿。倒不如拿去换些银两……一寸紫檀一寸金,我心里有数。”
“刘氏可愿意?”
华安嗫嚅了一下才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家里我说了作数,她有什么愿不愿的。”
“你可同其他人提过?”
华安想了想说,他自己寻了两个掮客都不成,一个叫胡三,一个叫贾万吉,又托了相熟的梁文书寻了一个掮客,还没来看货家里就出事了。再有就是他在外喝酒,也许喝上头了会炫耀两句。
全尔同一一将名字记下,又派了个小兵去将梁文书带来。
梁文书颤巍巍地说,自己只是受华安相托作个中人,代寻的掮客姓马,人称马六儿。其叔叔也是老兵,前几年没了。在生时大家一起喝酒,马六儿也没少蹭过。那后生就是好赌,为人却并不好。
全尔同暗自点头:想来梁文书托了马六儿,马六儿又说与朱来知道,才有了那天晚上跪求刘氏的一幕。
“除此之外,当真再无旁人知道?”
“绝对没有!华老弟托我时就说了,一定要悄悄的,谁都不能说,不能走漏风声。同马六儿讲好以后,我去华家找华老弟没找着,看见华家弟妹,我连她都没有告诉!”
“可是华安叮嘱过你不可告诉刘氏?”罗砚笑盈盈插话道。
梁文书点点头:“华老弟说弟妹不大愿意,所以脱手前得先瞒着。”
几道目光一起扫向华安。他本来就佝偻的身子越发的萎缩了,也没有争辩,只是嘟囔道:“妇道人家没有见识……只知道心疼东西……卖掉了还不是一道享福。”
全尔同又问起凤尾罗。华安用手一指着墙角那口木箱:“那里面都是她当初的嫁妆,水灾逃难时她丢了田契都没舍得丢这个。”
箱子一打开来,才发现其实已经半空。里面收着的,不过是几块被面,两条襦裙,还有些零散绣品。
“好鲜亮的花软缎!”雪云随手抖开一块被面就赞不绝口,又拿出一条烟青色襦裙来,看了看说这是碧丝罗的,虽比不得凤尾罗金贵,也算是很好的衣料了。
全尔同走过去,双手按住华安肩膀,迫使他双眼正视自己:“华安,你究竟是何人?”
这一动作既像抚慰,又像逼问,更是暗中锁住了华安的身形。一旦他有妄动,首先就会被捏碎琵琶骨。
华安却只是神色委顿,茫然地表示不知道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就是老兵华安。武威县农家子弟,十五从军征,跟着先帝爷……那时还是敏华世子一路北伐匈奴。再后来,又跟叛军打。再再后来,自己所在的队伍也成了十六路反魏烟尘中的一支叛军。先帝爷洪福齐天,赫连家打下了江山,他在军中也侥幸存活下来。这么些年来,他不如一些兄弟一路高升,也不像一些兄弟早早就丢掉了脑袋,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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