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兰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果然没见识。什么香粉?这是澡豆面子。您老人家快些将头脸弄干净些罢,我还要去前面帮忙呢。”
华安只好挑了一撮白色的,在掌心里一搓,又朝脸上揉了揉,果然觉得几年的老泥都要搓下来了,还透着股香气。青兰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件锗红色团花长衫叫他换过,那衫子也是香喷喷的。他老脸一红,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却又觉得这才叫风流快活,不是花几个钱去花枝巷那些黑洞洞的小屋里能享受到的。
梳洗完毕,青兰领着他走到梅林中灯光最盛的地方。那是一片林间空地,花树间以红绫为幕,张起了一座花棚,摆了一席酒菜。灯光如星,梅花似雪,棚下的人美如玉。那霞衣绯裙,一手捻梅枝一手执金盏的绝色女子,不是香芍娘子又是哪个?
原本华安觉得中元节那一瞥已是勾魂摄魄,如今当面见了真人才知道什么叫神魂飞上半天天。他嗫嚅着,不知道自己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想将泥金帖呈上去,又想起已被那朱槿娘子收去了。他在席前痴痴地站着,眼望着那张艳若桃李的粉面,等着那双勾魂的美目朝自己看上一眼……只一眼就好,只一眼他觉得今夜来的就值了。
香芍却不看他,只看着身边端坐的少年。她的眼睛一亮一亮,像最深的池塘,满蓄着春波样温软的情意。若得她这样一眼,别说是华安,整个长安城不知会有多少王孙公子会销尽千金,醉倒花下。可惜那紫衣金冠的少年却无动于衷,只管把玩手中的酒盏。
还是朱槿先发话:“不知今夜除了斛律公子,春芍姐姐还请了哪些贵人?”
春芍双眼仍在情意绵绵地看着紫衣少年,声音却是冷冰冰的:“红桥立雪,梅园夜饮,如此风雅之事,除了斛律公子难道还其他人消受得起?”
朱槿掩口一笑,将手中泥金帖递上:“可是巧了,这位老爷子也拿着一份帖子呢。姐姐认认,可是你的手笔?”
春芍接过泥金帖瞧上一眼,脸上一白,神色居然十分委屈。一双明眸望着紫衣少年,竟要盈盈滴下泪来。
“春芍鄙俗,下笔粗陋,却也是真心一片。斛律公子却为何要将春芍亲笔的帖子丢给那些不相干的人?”
斛律公子一怔:“香芍娘子色艺冠绝京城,泥金帖出众人争羡,我自是珍藏都来不及的。想来是今天出来匆忙,不知何时遗落了。我与娘子赔罪一杯,可好?”
“不,不,这帖原本就是娘子差人与我的……”华安搓着双手,想要证明自己并非那些不相干的人,声音不知怎的却是又低又哑。他急着朝春芍望去,却只见春芍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
“这位老丈说话好生有趣。这帖子是我亲手写了,用蔷薇香熏了,用紫金泥封了,昨天才遣小婢送到斛律公子府上的。斛律公子也是应邀而来,怎会与你有什么干系?”
说着纤手一扬,那被华安珍之重之,在胸口熨了一整天的泥金帖就轻飘飘落到雪地上去了。香芍娘子笑语如珠:“一张帖子,落在俗人手里也是白白腌臜了。只有下帖请来的人才是要紧的。斛律公子今夜既到,这帖子曾被什么不相干的人拿去,也是不相干的了。”说着自取了玉壶为斛律公子斟酒,又笑盈盈传梅饮酒取乐。
梅花树下香风萦绕,娇语如莺,大家都在侍奉斛律公子,都是恭维香芍娘子,再没有谁来搭理两眼发直的华安。最后还是青兰看不顺眼,跑来搡了华安一把:“知道没趣就赶紧走罢,还赖在这里等娘子赏你酒吃么?”
华安如梦初醒,呆呆地去地上拾起泥金帖,到底还是恋恋不舍地揣进怀里。青兰见了,笑骂了两声“老色鬼”,又搡他出去。他跌跌撞撞地走着,脚下软软地的,每走一步就觉得再走一步自己就要倒下来,却到底还是走出了梅园,走过了朱砂桥,一直走到冷清清的大街上。冷风从他半张开的嘴里灌进肺里,让他疼得只想缩成一团。
这一刻,他无比想念热辣辣的烧刀子,想念花枝巷黑洞洞的小屋和涂着血盆大口的金花姐。这些才是他真正能够拥有的,而不是春芍娘子,不是随一张泥金帖从天而降的无边艳福。
玉猫儿
醒转来时,华安发现自己躺在金花姐的床上。身子软软的,胸前压着床硬如铁板的棉被,鼻孔里蔓延的都是呛人的香粉味。脸上有些疼,鼻子里热热的,黏黏的,一摸竟然是血。
“可算是醒了!”俯在他面前的,却是李老三那张油腻腻的脸。原本也不比他华安更精神的两只眼睛此时瞪如铜铃,还透着一股凶光。不等他自己起身,李老三就劈面将他揪下床来。“还不快走,出大事了!”
华安挣扎着,先还了李老三一拳。身手还是有气无力的,只好让他拎着走。出门时撞着倚门回首的金花姐,惨白着一张抹了胡粉的银盆脸,眼角挑得老高,看到他就把手伸出来:“急什么,还没给钱呢。”
他伸手去摸怀里,却只摸到一张泥金帖。想是出门前新换了衣服,没有带钱,正要赔笑两句,李老三先把那女人推了个跟斗。
“别挡道,华老哥家出的是大事!”
我家能出什么大事?华安一路走,一路晕乎乎地想。李老三也不和他说话,直到走到望家巷前,李老三才停下脚步,转身叮嘱了他一句:“老哥啊,进去看到什么,你都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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