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香芍娘子……她怎么就能知道我华安呢?她一个花魁娘子,多少王孙公子争着抢着要见一面啊,怎么就偏偏给我华安下帖子呢?莫非她也听说过“玄鹘十三翼”的威名?落魄到这一步居然也有小娘子投怀送抱……还是个绝色的小娘子……
华安走着走着,竟然乐呵呵哼起了家乡小调。
红桥会
禁鼓还没有敲第三下时,华安已猴在朱砂桥下了。
冬日水涸,桥下薄薄结了一层冰,冷冷地映着护城河两岸的灯火零星。雪已经停了,桥边的荒草丛上仍有白白的一层,偶尔枯枝坠下,就发出一声低低的扑簌声。
夜气凉侵,华安跺着脚,两只手都插在袖筒里,还是冷得哆嗦。花白的胡髭上结了两道冰棱,心里却是滚烫滚烫的。他当值之后,特别回家换了身衣裳。如今穿着的是刘氏新制的棉袄棉裤,藏青色的棉布面子,里面絮的都是新棉花。外面罩了件青灰色的圆领长衣,腰带束得紧紧的,特意将腰牌挂在外面。另一边挂着他的宝贝长刀。雪花铁的,磨了之后能照见人影,当年也不知砍过多少颗人头。他摸着刀,就觉得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觉得自己定能做个香芍娘子眼里的真汉子,大英雄。
这样想着,等着,不知不觉眼前竟然亮了起来。
梅园!
华安激动地望着朱砂桥西的那片梅林。满堆霜雪的梅枝上忽然亮起了点点红光。那是些金瓜般大小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转眼照亮了梅林与朱砂桥。接着他听见隐隐约约传来的娇声软语。要怎样好看的小娘笑起来,才会有这般清脆,这般甜腻?
华安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梅林那边的光景。然而他只看见了一片朦胧绮丽的红色,是灯光,也是雪上梅花的颜色。还有一些影影绰绰的身形。他们走得是那样轻盈,又是那样欢快。金色、绯色、翠色的长长披帛在夜风中飞舞着,交织出华安从未梦见过的美景。
香芍娘子……
华安踉踉跄跄地朝灯光最盛处奔去。刚跑到最近的亮着灯笼的梅树下,他就被人拦住了。
“你是何人,怎敢擅闯我家娘子的园会?”喝问的是个青衣小婢,双鬟上珠花闪亮,灼痛了华安的一双老眼。
“我……我是香芍娘子邀来的。”他哑声道,怕小婢不信,又从怀里掏出那张泥金帖。帖子在他胸前贴肉捂了一日,熨得滚烫还有些汗津津的,连上面的墨子都有些晕开了。
青衣小婢皱着眉看了泥金帖一眼,忽然咦了一声。不等华安再说什么,她劈手夺了帖子就开骂: “你这老不羞,从哪里偷了我家娘子的泥金帖?居然还拿到这里蒙混!”
华安声辩说这帖子明明是香芍娘子遣丫鬟送予自己的。
“送你的?你去河边照照,也配?”青衣小婢叉着腰,双眼斜睨着眼前的糟老头子。
“红香园”的头牌香芍娘子,身价岂只百金?同她喝茶一杯,索费白银二两;听她弹曲一支,索费白银五十;若得与她同席把酒,一桌中等酒席算下来竟要两贯钱不只,而且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这个机会。多少王孙公子,欲求一张泥金帖而不能。这个全身上下看起来不值几文钱的糟老头子,也配作香芍娘子的入幕之宾?
这时又有几个穿红披绿的女子走来,听青衣小婢骂得爽利,也跟着嘻嘻哈哈笑骂起来。华安一边声辩,一边被她们用果子、瓜子什么的丢了满头满身,甚是狼狈。想要怒喝一声,像当年喝退突厥人那样抖一下威风,又看着几张脂红粉白的脸觉得舍不得。正无奈时,忽听见一声轻柔的制止:
“青兰、秋容,你们在胡闹什么?还不快来与斛律公子传花吃酒!”
解围的女子云髻高耸,蓬松松簪着一枝珠钗。浅紫色的罗衫敞开着,露出白色的单衣和当胸系的水红色襦裙。大冷的冬夜里,她肩上只搭着条不知是獭是狐的毛围脖,似有若无的露着一抹雪白的胸脯。一张脸红馥馥的,青眉弯弯,凤眼斜挑,竟是一幅将醉未醉的模样。
华安抬眼看了这女子两眼,顿时觉得头也晕了,脚也软了。偏这女子还对他微笑:“好端端的,怎么戏弄这位老人家?呀,还不快赔个不是。”
青衣小婢委屈道:“是这老不修找上门来讨嫌的。朱槿娘子你瞧,也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偷来的泥金帖,他就拿着想进梅园了。”
被叫作朱槿的女子取过泥金帖瞧了瞧,脸色微变:“这……这不是今夜的邀约?”又将华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眉尖蹙了又蹙,终于点头道:“也罢,既有泥金帖,你先同我进去就是。青兰,你先领他去把头面弄干净些。”
青衣小婢青兰还要说什么,却被朱槿的眼神制止了。无奈只得噘着嘴,气乎乎地领着华安走进梅林一角。几棵梅树下用红绫围出一块地方,里面竟支着些盆架、熏笼。还有个烧得旺旺的碳盆,上面架着一只铜壶。青兰取了一只铜盆,将铜壶里的热水倒了些在里面。又取过一只木匣,打开来里面有三个格子,一格雪白,一格豆绿,一格绯红,都是极细腻的香粉。华安在盆里把手涮了涮,又将老脸抹了一遍,看着青兰手中的匣子就讷讷道:“这……这些香粉,就不用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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