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罕回答得谨小慎微,温顺恭谦,一派清明慈父的模样。梁禛颔首,虽觉车里土司父子有说不出的怪异却并未显出被人胁迫或控制的迹象。
思罕第一次遇见如此厚颜非要留在别人家住宿的客人,理由找了一堆也没能让梁禛改变主意,不得已,思罕只能任由梁禛并一干随从留宿土司府。是夜,为表达对贵客的欢迎,土司大人思罕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梁禛。
席间,轻歌曼舞,丝竹飘渺,梁禛带着齐振与陆离饶有兴致地听着思罕与自己介绍席间的土司府成员。大到思罕的四个儿子,小到思罕的知事与千总。梁禛认真地与每一个被思罕介绍的赴宴人员攀谈,彬彬有礼,和善可亲。当来到缩在堂下一个角落里的朱成翊面前时,梁禛也禁不住一愣,眼前这名男子清癯疏淡,却满面红疮,斑斑点点以至于眉眼都变得模糊起来……
思罕不以为然地同梁禛介绍,“这是下官的三女婿,模样虽不好看,却是聪明得紧,多亏了他,老夫才能获得今日这成就。”
耳畔传来粗嘎低沉的男声,“午逸见过左都督。”
朱成翊在京时还只是一个半大少年,正处变声期,逃亡数年,声音早已不同于以往。再加上朱成翊刻意地压低嗓门,数年不曾听过朱成翊说话的梁禛果然没有异样的反应,他笑眯眯地朝朱成翊回礼。
“午逸大人有礼,本官初来车里便听说过大人的威名,人人都称赞大人您年轻有为,才华横溢,是午逸大人给车里注入了新生啊。如此说来我今日还非得与午逸兄好好喝上几杯,替肃王爷谢谢大人才是!”
朱成翊深深一揖,“左都督过奖,午逸只是略尽为人夫婿的责任,当不得左都督如此夸赞,午逸受之有愧。”
梁禛哈哈大笑,冲思罕说道,“思罕大人好福气,得此佳婿,谦恭有礼又胸有丘壑,午逸兄乃车里的功臣,土司大人为何将人扔在如此角落里,我这一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言罢一把握住了朱成翊的手腕,将他往上首带,“俗话说女婿乃半子,无论如何你也得算土司大人的儿子,来来来,咱坐这儿,难得咱俩都来自中原,待会儿可得好好喝上几杯。”说完便将朱成翊一把按在了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
朱成翊如坐针毡,生怕脸上的红疮们半路好转让梁禛认出自己来,眼看宴席就要开始,思罕正要准备招呼大家坐好,朱成翊连忙直起身来,冲身边屁股还没坐稳的梁禛低声告罪要去一趟恭房。梁禛颔首,望着急急转身往厅外走的朱成翊,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曾相识,一股怪异的感觉自胸中升起……
朱成翊躲在茶水房,唤小厮送来了铜镜,又掏出小瓷瓶往自己脸上仔细“补妆”。须臾,他叫来小厮,让他去将召赤唤来茶水房,不多时召赤独自来到茶水房,朱成翊一把拉过召赤冲他耳语。
“梁禛拉我与他同坐,我怕绷不过去,今晚的行动要提前,你与依康说说,我这回去便会向梁禛敬酒,让他做好准备,务必不能出任何纰漏。”
召赤点点头,“大哥,我给你的软甲可得穿好了,依康只长蛮力不长脑子,我怕他手下没轻重,伤了您。”
朱成翊颔首,“知晓,我穿好了,你先回,咱俩分开走。”
召赤转身走出了茶水房,朱成翊望着召赤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外袍下便是一层中衣,再里面什么都没穿。他是故意不穿软甲的,梁禛什么人,那可是资深的武官,外伤装样子骗骗骆璋是可以的,想骗梁禛,还是省省吧。
朱成翊暗暗替自己鼓了好一阵的气,终于背着手踱步出了茶水房,往宴厅走去,刚走到厅外的花园,迎面走来自己的夫人安缇。
为保证计划的顺利进行,朱成翊给每个人都安排了特定的任务,安缇的任务就是“别来招惹自己”,“看好后院”。安缇远远看见朱成翊脸上异样,担心得不行,早就想拉着朱成翊仔细看看了,好容易等着朱成翊离开,便特意来到厅外等着朱成翊。她一把拽住朱成翊的袖口,满脸关怀。
“相公,你脸上怎么了?”
朱成翊睨向安缇,“你巴不得我早些被他认出来,好让他将我带走?”
安缇一口噎住,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你很难受吧,要不咱别吃了,我看你爱花,我院子里的茶梅开花了,你也好几日没回去过了,咱回房休息吧……”
又是回房休息,这女人就那么爱休息!为何她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说出不恰当的话,白白耽误自己的事,朱成翊不耐烦地扯回自己的袖口,抬头躲过了安缇的手。
“我还有要事要做,不能休息,几日前我怎么同你说的,让你别来扰我,如今梁禛就在大厅里坐着,我哪有什么心思陪你赏花。”
言罢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顿住,回过头对上安缇愕然的眼,“我这段时间脸上不好,你莫要再碰我的脸,流血很痛。”说完,他狠狠扭头,心中怒气蒸腾,这女人不仅缺心眼还缺脑子,最好别开口,开口就点火!
朱成翊费了好大的劲才在走近饭桌前将自己脸上的表情调整为微笑,他满含歉意地落座,端起酒杯向身边的梁禛说道,“大都督,小民午间吃了点凉食……肚子有些不好,让大家久等了,实在无理得紧……这一杯,向大都督致歉,小民先干为敬!”说着就要喝下这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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