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军报耷拉在晏清源手中,那罗延看他神色,也不敢问,只小心试探句:
“世子爷,还去大牢吗?”
“去,怎么不去?”晏清源忽一整神色,露出抹笑,把军报朝袖管一塞,跨上了骏马。
出大将军府,骑行不过半刻,晏清源一下马,就有人迎上来,无消多言,也清楚他的来意,廷尉监亲自相领,穿过长长的暗道吸了满心满肺的霉气味儿,隔着木栅,晏清源先看了看高窗那透进来的一小缕日光,细密的尘埃,浮浮沉沉,飘游不定,半截子绿意葱茏的枝条,折在窗口,要进不进,看来,此间是半点春光也难寻了。
乱糠里,坐着个正专心抓虱子的卢静,那个姿态,从容镇定,一掐一递,口中念念有词,真有些江左名士放诞不羁的个味道了。
晏清源负手而立,看了他半晌,狱官见状,忙要提醒卢静,被晏清源挥手屏退了,身边只留了一个那罗延和廷尉监。
“咳咳”那罗延故意发声,没料到卢静却是个油盐不进的死样子,眼皮子动都不曾动,两个指甲盖一挤,“啪”的一声,显然又弄死了只虱子。
这个时令,有杜鹃初啼,有春水正盛,却也有跳蚤虱子猖狂得志,一窝窝的,捉也难捉完,何况是在这么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卢静,世子爷有话问你!”那罗延疾言厉色,看他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恨不能立下开了牢锁砍死他个南蛮子,碍着晏清源在场,不好发作,咬牙切齿瞪了他一眼。
卢静不语,索性调了个身子,背对起两人,那本已微微佝偻的身躯,忽挺的甚直,气的那罗延蹭的就拔剑:“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腿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那罗延一想到这,脸红脖子粗的,怒气冲天。晏清源眼神一动,那罗延不得不忍,焦灼道:
“世子爷!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杀他!”
晏清源摇首微微一笑,走近两步,对卢静道:
“你还想不想再见陆归菀一面?”
那身形果真一滞,随即却又恢复如常,卢静只是摇了摇头,再度垂首,好似只有捉虱子才是天下第一要紧事。
“你不想见也不成,脱光了送来,看你见不见!”晏清源说的寻常,卢静蓦地一颤,顿时记起当初寿春城前的那个年轻武将,也是这样毫无底线,禽兽十足的个口气,他转过身,从浑浊不堪的双目中喷射出股红光来:
“晏清源,你这样的人,即便得了天下,国祚也难能长久!”
看着他满脸胡渣,一副落魄的老丑暮气模样,晏清源一哂:
“主薄,这就不劳费心了。”
说完,朝后打个眼风,廷尉监呈上来一卷丹青,晏清源手一抖,东柏堂的角角落落就一览无余地送进了卢静眼中,毛边微卷,显然是摩挲次数多了,更不要说上头的勾勾点点,尽是记号,晏清源置之一笑:
“陆士衡真是养了个好女儿,无所不精,这样的笔法,我也自叹不如,可惜,她生错了根骨头,偏要跟我作对,主薄,你一把老骨头了倒是无所谓,陆归菀能禁得起什么酷刑,你说说看?”
一阵铁链挣的哗啦作响,卢静忽扑到木栅前,两手紧攥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这件事,与菀儿无关!晏清源你莫要伤她!”
晏清源眉头一蹙,把个丹青慢慢卷了:“与她无关?东柏堂就是她画的,你觉得这话,谁信?”
这么一说,卢静竟觉哑口无言,好半日,才发颤道:“画是温子升拿与我相品,一切筹划皆出于我手,菀儿住于东柏堂,与我根本无相见之机,何来勾连?”
晏清源笑而不语,撇下不谈,忽灼灼看向卢静:
“你和顾媛华,是不是以为把晏九云支开,禁军里,就万无一失了?”
只是他这么一猜,看卢静那个不自在的神情一掠而过,晏清源了然于胸,再听他辩解,也只是敷衍听着。
“这件事,同阿媛也无干系,晏清源你要杀便杀,总拿两个女孩儿家要挟,算什么男人?!”
不想晏清源忽促狭笑了:“主薄,我是不是男人,陆士衡的女儿想必比你清楚,这个,也不劳你费心。”
言辞暧昧里,公然说的是归菀失节一事,卢静愣住,心底又痛又恨,痛归菀弱质女儿身要承受此等不堪,恨既在晏清源手中再难有活路,一时间,恍恍惚惚,神思不知所寄,两行浊泪,无知无觉的,就跟着淌了下来。
“你编的讲义,”晏清源又随手捞来一沓,卢静的府邸,早被抄翻了个底朝天,要紧的,不要紧的,堆摆了一院子,按晏清源的吩咐,凡是带字的,全都带回来他亲自过目。
此刻,正捏着卢静一载心血,原他的学问也是好极,做个一城主薄,显然屈才,当宫廷侍讲,倒是块好材料,晏清源想了一想知道他不乐意听溢美之词,便把后段给掐了,转口道:
“卢主薄,你处心积虑以报旧主,已不算亏欠了,何必拘泥于往事不愿脱身?大丈夫建功立业,你就真的毫无此志?”
卢静冷笑不已:“晏清源,收起你的假仁假义,我舍儿女私情,起风云之事,如今不成,乃命也,你若还想招降,我告诉你,早晚我还要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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