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晏九云来寻她,丝毫不见异样,两人拜别晏清河,上车时,媛华特意笑言道:
“小晏日后还要多靠二叔叔提携,该教该说,二叔叔不要客气。”
忽听她这么个称呼,自然而然就出来了,晏九云一愣,也没想到媛华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朝晏清河一看,却是笑着应了。
正要走,晏清泽不知打哪冒出来了,也过来相送,叔侄几人就此话别。
一路上,晏九云忍不住问道:“你,你几时跟二叔叔这么熟络了?”
媛华不以为意道:“你不在的时候,老夫人病了一场,是二叔叔请的邺城最好的大夫;我给你寄家书,是他带我亲自去的驿站,你说,我要不要感激他,你要不要感激他?”
一番话,说的晏九云哑口无言,只能把头一点:“是要感激。”
“再者,二叔叔如今接的职位,你没留意吗?全是大将军之前所担要职,大将军不在邺城,整个京都,可就是你二叔叔说话最硬气了,你的前程呀,跟他干系大不大?”
这话听着可就不舒坦了,晏九云只觉别扭,对在晏清河手下讨什么前程不怎么热衷,于是,在头上挠了一挠:
“我要建就建军功,跟二叔叔可没什么干系。”
媛华嗤了一声:“你还盼着打柏宫呀?我看,那可轮不到你,你不如还回禁军,或者做太原公府邸的都护也是好的,打柏宫,大将军日后不见得能用到你。”
说完,不等小晏又争,笑着岔开了话:“我也是随口一说,先等大将军回来再说吧。”
笑到一半,想到在佛堂所见,表情便凝固了,把脸一别,打了车帘,心事重重地朝熙攘的街市看过去:不知道菀妹妹几时才能回来……
日子晃到七月下旬,时令就有想变的苗头,一早一晚,有了些许凉意。
晏清源定下归期,即日扶柩进都,因大相国贵佛,做的水陆道场免去了道士一节。
等一返程,远比来时浩荡,一起棺,一百二十八人上杠,整座晋阳城为之一空,道路两旁人山人海,羽葆鼓吹、幡灵纸扎等则绵延几里有余,甚是壮观。
晏清源为首的一众人在前,归菀无名无分,只跟在队伍后头,满目除了缟素再无其他,她看着这铺排万分,一颗心,只觉极冷又极热,她的爹爹只连衣冠冢都无,此时,更不知尸骨所寄何处!
遂把脑袋一垂,像只孤雁,双翅一收,将自己埋在任何人看不见的泪水里了。
第125章 西江月(23)
队伍抵邺时,已经是八月。
诸州各行台、刺史等纷纷入朝奔丧,小皇帝为大相国举哀于东堂,服缌,下诏,以大将军晏清源为使持节、大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大行台、渤海王。
父死子继,晏清源却果断辞了大相国爵位,小皇帝无法,只得下诏为大将军如故。
大相国衣冠冢虚葬漳河之西,未几,晏清源携晏清河策马来响山堂一察佛龛,石窟落成,此间南低北高,最北端的凿出的石洞,便是要安放梓宫的真正墓穴。
晏清源负手而进,一抬首,就见一尊大佛立于眼前,面带神威,发乎眉宇,却于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平添几分慈祥,似又有无数言语要出于舌端,俨然大相国生前模样,晏清源微微一笑,沉声道:
“帝既是当今如来。”
言外之意,十分露骨,晏清河默不作声只示意晏清源朝头顶看去:
除却立柱有一方形大龛,顶部有十六小龛,从形制上看,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阿兄看这面,从右手数第二个,唯它空心,余者皆实,就是放大相国梓宫的墓室。”
借着高梯,晏清源身如猿猱,敏捷攀缘而上,手指一触,雕有忍冬莲花纹的墓门应声而开,里头个中大小,恰能容四棺一椁。
他把花纹一抚,朝下投了记赞许的眼神:
“如此甚好,这个设计精妙。”
勘测完了,下梯一抖袍子,不以为意直接吩咐:“把工匠都给我杀了,皆作陪葬。”
“是。”晏清河倒是对这样的安排毫不意外,面无表情地应了。
两人一道出来,晏清源举目四望,视线里蜿蜒而来一线人马,领头的,是那罗延,后头跟着一队牛车,拉来的正是温子升奉命所作《神武王碑》,大相国此生功业,全在上头。
碑高九尺,文字拓片分明,是温子升的一手好隶书,晏清源噙笑逐字逐句读下来,冲晏清河一笑:
“温鹏举果然辞藻可畏,大才士也!”
说完,神情不变,问那罗延,“他现在人在何处?”
“在东柏堂等着呢,我看他惴惴的,世子爷满意不满意,他还不知道呢!”
那罗延见他分明是个很满意的神情,也自知温子升才情,刚要擦把汗,一口气透了一半儿,晏清源已□□着马鞭,淡淡启口:
“抓起来,送大理寺,给我投到死牢里去。”
听得那罗延呆在当场,再看晏清源,一脸的风平浪静,哪里有任何端倪?他这风一阵,雨一阵,刚还赞不绝口,忽的就要杀人,这心思实在太难琢磨了!
“世子爷,”那罗延迟疑道,回头看了看那刚弄出来的石碑,还崭新透亮的,就等着棺椁一落,便能起碑,“当初,世子爷可是千方百计给请到东柏堂来的?不知道写了多少诗文,世子爷还带参军去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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