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等诸将议论,在一众摸不着头脑的目光中把靴子一踩,抽身走了,众人愣了一瞬,这才热油溅锅似的说起柏宫据寿阳投梁一事,却对南梁遣使者又心存无数疑虑。
部队要启程,归菀虽用了饭,精神还是萎靡不振,憔悴不堪,难能骑马,晏清源便给她备了马车,把人扔里面去。途经洛阳金墉城时,一停,他敲了敲车壁:
“陆归菀,看看你们心心念念要夺回的东都。”
帘子被一打,归菀的一张脸,给光照得雪白透亮,她忍不住伸手去遮,定了定神,方伏到车窗,目光投了出去:
已向暮春,城外连绵了一路的白白与红红,花如屏障,芳草萋萋,可城垣坍圮,墙被蒿艾,和归菀心中的洛阳故都相差甚远,她难免有些失望,骤山骤水间,脑子里蓦地蹦出“荆棘铜驼”几个字来,默默一算,那座恢弘的属于汉人王朝的故都,竟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你往那儿看,”晏清源手中马鞭一指,归菀便朝西南方向看去,却不过一堆废墟而已,她似忘记两人龃龉,回眸征询地看了看晏清源。
“那就是永宁寺,你拿走的那卷《洛阳伽蓝记》,记载的就是这座浮图。”晏清源目光定住,对着废墟,也出了片刻神,前朝的繁华一梦,尽在一把大火深处化作灰烬,而春光依然明媚,亘古不变。
归菀一怔,一百多年前的洛阳,是竹林七贤携手交游谈玄论道之地;几十载前的洛阳,则是浮图林立,佛光大炽的虚幻之境,到头来,又不过是同一种麦秀之感,黍离之悲。
唯独野草蔓蔓,花朵常开,没有变过。
她把帘子轻轻一放,一百多年的岁月似乎一下变得苍白流滑,眼下的一切,忽就也变得虚妄至极。她把这些烦恼心思一一屏去,重新朝车壁一靠,静静听着车轱辘轧轧的声音,眼睛一阖,便什么也不用去看了。
晏清源一行回到邺城后,没等多久,南梁的使者就到了,礼节性拜会了小皇帝,下榻到官舍,此行目的真正要见的是大将军晏清源,遂也不耽误,这一天,衣冠一整,朝东柏堂来了。
使者一露面,那罗延飞快跑来相传:
“世子爷,老菩萨的人来了!”
晏清源正悠闲临帖,把笔丢开,微微笑了笑:“我交待的事,都办妥了?”
那罗延早存了满肚子的疑惑,此刻,知道该揭晓谜题了,也是兴奋:
“办妥了!世子爷,都召到了一处!”
晏清源眸光微动,把燕服换了,改作正装,朝正厅走来。使者早被引进,此刻,见外头一路走来个极为年轻的着一品绯袍的郎君,近了,暗地上下打量个仔细,很是纳罕,这眉眼俊秀举止文雅的一个人,便是晏清源了?
除却他,倒也没了旁人。
便先行了个礼:“某奉陛下之令,特意来拜会晏王。”
称的是自大相国故去,他新封的爵位,晏清源微微一笑,随意回了一礼,就此摆手示意使者入座,道了句“看茶”,目光在使者那张谨慎却又自有雍容气度的面上一转,温文笑道:
“我与你国家,本有相通之好,无奈柏宫生乱,从中作梗,破坏我两国情谊,绝非所愿,今大都督在邺,素加礼遇,若是你主心肯,愿将柏宫交付于我,大都督等人自当奉还。”
没想到晏清源这样开门见山,话虽文绉绉的,一点虚与委蛇的意思却也无,倒算痛快,使者此行目的不过一探虚实,这个时候,也就不再遮掩了:
“晏王所想,也正是我陛下所想,是故一接信函,便遣某亲自来拜会,不知……”
使者笑了一笑,目光左右四顾,点到为止,晏清源心领神会,朗声一笑:
“如此甚好,请使者稍安勿躁。”
说罢,打个眼风给那罗延,那罗延奉命而去,不多时,把几人一领,鱼贯而入,使者目光一动,率先看见了大都督萧器,忙前行两步,过来见了礼,暗中把大都督一打量,锦绣华服,气色红润,果真应了晏清源那句“素加礼遇”,一时,放下心来。
可后头那几人……使者迷惑不解:竟还有两名十七八岁的女子!一个生的秀气持重,一个却是雪肤胜光,明眸红唇,好不夺目,正满头雾水,同旁边那名三十岁上下年纪的男子目光一碰,只觉眼熟,再一微顿,错愕道:
“你是?蓝勍将军家的……”
一时认出故人,自然欣喜万分,蓝泰稀里糊涂被领来,本不知何事,一路不安,没想到,此刻骤然见了大都督萧器,又见这使者是父亲旧友,心中百感交集,忙把头一点:
“正是家父名讳。”
晏清源在一旁噙笑不语,看了几眼,目光一调,对上归菀茫茫然的一双眼睛,见她只是瞧着使者发呆,那只手,已经不觉开始绞起了帕子。晏清源略略一笑,又敷衍地瞥了眼媛华,把茶盏一放,握拳抵唇,轻咳两声:
“这两位姑娘,是当初寿春城里陆士衡将军、顾知卿尚书的遗孤,也自当一并送还。”
使者和她两个俱是一愣,尤其归菀,几不能信的,猛一回眸,看向了晏清源,他却不接她的目光,只对使者说话:
“还请把话带给梁主。”
52书库推荐浏览: 蔡某人 虐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