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也确实接受了他提出的建议,说到底,早已经是同流合污的人类了。
她垂下眼来,看着方才因为弄破纸包而流泻于地面上的那一堆柳树种子,但见它们早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倒是显得分外有存在感。她看着看着,用指尖轻轻地在下头一推,但见那座小山轰然倒塌。
她凝望着它们,好似凝望着一个即将同样倒塌的灵魂。然而那究竟代表着小石头,还是自己,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分明。
不知道坐了多久,只瞥见头顶上的天色终于一寸寸地暗了下来,她这才在心中有了主意,转而解下腰间的一个香囊来,一粒粒小心翼翼地将那柳树种子收纳到了香囊以内,直到香囊装得八分满后,她才将鼓鼓囊囊的香囊收紧,一边重新握在了手中,转而站起了身来,朝着院外走去。
外头有几个小厮正在候着待命,见到她终于从园中出来,眼见得正要上前一步说话,却见得宦娘冲着他们摆了摆手,似乎是在招呼他们过来,等到他们接近以后,这才听得那把软秾得宜的调子响起,平静得好似只是在吩咐一件格外稀松平常的事情,“井底有人,去收个尸吧。”
或许是因为她的反应太过平静,那群人差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他们眼前这么一个看起来柔媚万分的女子对于这么一个诡异的场景居然能以这般平淡的口气说出,不觉都有些发愣。直到她凌厉的眼风扫过来时,他们才齐刷刷的一怵,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或许跟前的女子并不如他们看起来这般简单,方才口中所说的话语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是他们的耳朵集体出毛病。再想到她方才所说的话语,一时间只觉得背上冷汗直冒,还没等宦娘再度开口,已经马上接二连三地应了声是,一边准备了网和麻绳,颇有些汲汲皇皇地去院子中的井内去打捞那个年轻的亡魂了。
宦娘懒得去理睬他们此时此刻心中究竟在思量着些什么,只是掸了掸衣摆上沾染的几许尘埃,兀自穿云拨月而过,再也没有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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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四章 复仇欲望
京兆府内的别苑里,一个相较于常人偏瘦弱的人影正在望着窗外的景象,身上披着一挂戏袍,更显得身段纤细婀娜,好似随时都能迎风而去。从后头望去,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女子,直到走上前去,才能够看到那优雅纤细如鸿鹄的脖子上滚动着的喉结,就此表明了他男儿郎的身份。
倚靠在窗台边上的石青稍稍地抬了抬眼,并不在意旁人对于自己私底下的讨论,只兀自盯着窗外的场景兀自出着神。
如今已是暖春,院内栽种的杨柳也已经抽出了碧绿的新枝,看上去一片勃勃生机,好似代表着初生的欢喜和希望,而落入他的眼底时,却尽数只消失殆尽,化成了一片孤寂的深黑。
石青凝望着那片郁郁葱葱,恍惚中好似看到当年还是如花年纪的师姐在柳树底下一板一眼地教他读着,“他年修得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那时候的师姐虽然年岁还小,然而身段姿态已然有了几分风情,却被那日身上天青色的衫子硬生生地收敛了几分由骨子里溢出的艳色来,显得格外清新秀丽。他那时候仰着头看着比他要高两个头的师姐,只觉得跟前的人好似也已经融入了身后的那片随风而动的杨柳枝条之中,河堤的微风吹动着她的衣袂翩翩飞舞,而她也宛如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他在那时候心中便已经隐隐有所察觉:或许跟前的人,总有一天是要跟自己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的。
然而他那时毕竟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童,对于分别这类事情也并没有太大的概念,此前经历过的最为印象深刻的一次离别便来自于他的家人。只是那时候他还并没有想象到,原来有朝一日,再接受离别的时候,居然还会是这般伤筋动骨的姿态。
不甘心,自然是不甘心的。
说是孩子气的愤恨也好,说是被背叛后的复仇也好,他每每想到那个男人弯起的那狭长眉目,以及师姐倚靠在那个男人怀中的模样,他就想要杀人。
是,想要杀人。他从小到大,没有一次心中有这样清晰而简单的想法,他只是想要杀了他们。或许等到世上不再出现他们的时候,自己才能够明白原谅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在这个当口,他只想杀人。
虽然骨子里的血液无数次地因为这个想法而沸腾,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却又无比明白地知道,凭借着自己当前的势力,别说杀了他们,或许连他们的一根毫毛都伤不着。甚至若是胆敢离开京兆府当前的庇佑,就有可能送了小命。所以,她也只能够这般伺机等待着机会,期望能借助别人的手,来完成自己的目的。
无论谁都好,无论谁都行,只要能够扳倒那个男人。他便是不行了,整个京城里头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能跟那个男人抗衡?这样的结果,显然是他所无能接受的。
他心中如此想着,放在阑干上头的手也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来,一双眸子里头烧着的火焰更为热烈了起来,不消片刻,便已经成了燎原之势。
那是复仇的怒火。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带着几分娇怯的轻唤,“石公子。”
他愣了一愣,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身后的人叫的是自己,一边应声回转过身来,见那身着一身藕粉衣裙的小丫头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正在好奇地瞧着自己,不觉轻轻地牵扯了几分嘴角,“小玉,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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