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意识到了跟前他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宦娘暗自在心中长吁了一口气,一边坐正了身子,再也懒得掩饰面上的表情,语气中也明显地带上了几分疏离,“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从前一段时间,戏班子里头穷得很,有吃的东西都是一群人瓜分,谁还计较这些。如今是不同了,大家都争气了,也再也不会有这种窘迫的事情发生了。所以……”
说到这里,宦娘稍微停顿了一下,将他手中的酒杯重新拿了过来,放到了自己的跟前,“所以,还是不要眷恋过去了。过去的,到底是已经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算是回来了,也远不会像从前记忆中的那样美好了。”
她言有所指,只不知道跟前的人是否能够听出她的话外之音。
“说是很久以前,实则算算大概也只有五六年而已吧。不过是这样短的时间里,一切怎么就都不一样了呢?”他轻轻地问了一句,不知是否是在附和她此前话中隐藏的意思,“师姐您,好似从来都不是一个念旧的人呢,难怪总是会如此绝情,也总是如此骄傲。”
她的心因为他这句不知道是否是有所指向的感叹而重重地一沉,只抬眼盯着他的眼睛。
少年的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积聚了汹涌的风云,她几乎不知道应该以何种的表情来面对他如此明目张胆的注视。她原先以为他会恨自己,也在来之前便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反正她如今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永远闭嘴,现在最后的见面机会里,让他这般倾吐出对于自己的怨恨,也并不算是太过分。
但是,令她心惊的是,少年对于自己如今的感情却已然并非仅仅止步在怨恨之中。那双从前总是一派天真无邪的眼中,如今却成熟得有些可怕,好似那一场灾难立刻使这个少年一下子成长了起来,以至于让一个看着他长大的自己,都已然有些开始琢磨不透了。
她因此无法估量的后果而感觉害怕,却又不可抑制地升腾起了绝对的杀心。
不能控制的,就如此杀死好了。她因而心中这陡然跳脱出的想法而有一瞬的恐惧,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的的确确是她心中最为原始的想法。
在跟楚月相处的日子里,她越来越可以发现自己身上的黑暗面正在一点点地被激发。他从来不曾严厉地逼迫自己,却好似是一个足以操纵一切的罗刹恶鬼一般,在她的身边,慢慢地引导着她一步步地认清楚自己骨子里那逐渐弥散开来的恶性。
他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你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冷血无情,残酷自私,枉顾感情,虚伪又虚荣。既然已经是这样一个泯灭人性的恶鬼了,为何还要眷恋外头表露出的那副皮囊,为什么不干脆正确地面对自己?
如此想着,她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觉依稀有些发紧,那垂下的眼眸中有一丝戾气划过。
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石青抬起眼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子里头不知道蕴藏着什么。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神,勉强维持住了脸上的微笑,哪怕她心中格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不自然已然表露在了脸上,只淡淡地回应道,“沉湎在过去总是不好的。”
石青也并未就这个话题再与她扯皮下去,只是低了低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翅一般,遮掩了他的视线,也遮掩了他眸中的神色,“师姐说的是。”
顿了顿,他又主动开口问道,“今日师姐突然想要见我,是因为何事?”
终于还是回到了正题。
宦娘的眸色深了一深,眼角的余光轻飘飘地掠过他跟前搁置着的那个酒杯,其中被动过手脚的酒水还原样存在着,丝毫没有被动过。很快,她便已经不动声色地又移开了眼去,转而客气地一笑,“只是想要问问近况而已,你我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生疏了,就连见面也非得追根究底个理由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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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章 无法信任
她极力想要保持自然,也确信自己的表现并没有出现太大的错漏,然而那头的石青却是笑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师姐给我的信鸽是直接飞到京兆府的。虽然鸽子记得我的味道,所以能够找到我的位置,但是如果此前没有人给它指名一个大方向,也是决计没有可能寻到的。既然师姐早已经知晓我在京兆府里头,想必也早就已经知晓了我的近况,如今又何必单独约出来见面来确认呢?”
宦娘微微一怔。
倒不是惊讶自己信口拈出的谎言被当面拆穿,而是颇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弟居然会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偏生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还是平静的,好似只是如从前一般与她闲聊一样,丝毫不带质问的意味。
然而他们两人彼此心中都清楚地明白,一切都早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
盯着她面上凝顿的神色,石青面上的笑容并不改,只是笑意始终未曾没入那双乌沉沉得好似凝着一片黑雾的眸子里,“师姐,是想要问我是否会对于从前的秘密守口如瓶吧?”
她也是这时候才终于确定了,跟前的石青,到底已经不再是从前自己的那个小石头了。
宦娘深吸了一口气,绽放开一个明显并非真心的笑容来,“我能够相信你吗?”顿了顿,她还是刻意地拈了此前的那个称呼,“……小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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