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这遣词造句听着是一句再为普通不过的询问,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宦娘却被他这么一句引得只觉得通身一阵发冷,好似冥冥之中已经感应到了他接下来所描述的将是一个多么黑暗的话题。
“够了……”她哑着嗓子,下意识地想要阻止。
然而到底是没能如愿,那头的石青已经一板一眼地继续开了口。
她望着他,只觉得整个人虽然还是她所熟悉的模样,然而那般淡漠的神态语气,却好似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人一般,让她只觉得一阵阵的陌生,忍不住地想要将他拉回点,再拉回一点。即使知道是徒劳无功的事情,她却还是想要如此做。
但是到底是已然来不及。
“那时候,我被火枪所伤,被人跟个破麻袋一般扔在了巷口,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一直在流,一直不停地在流,我几乎都可以听到血在汩汩流淌的声音,好像就要就此流干一般。我那时候在想,这样下去我肯定便是要死了,一定会死了,如果就这么死了,倒也还好,只盼望着转世能够投个好人家,再也不要让我成为被率先放弃的那一个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面上始终未曾出现任何表情,好似只是在单纯地描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冷淡得让人只感觉心惊。
这该是经历了多大的痛,如今才能以这样云淡风轻的姿态说出这些话。他分明如今还是个孩子的年纪,怎么会变成这般行尸走肉的样子?
她在心中不断地想着,一边心中却又无比清楚地明白:这一切的一切,统统的都出于自己的手。
宦娘颇有些无力地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闻他那头已经再度说了话,嗓音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有些喑哑,“几个男人围上来,对着我嬉笑辱骂,用尽了天底下难听的词汇。我那时候没有力气反驳,只能够瞪着他们,用力地瞪着他们,他们却并不怕我。慢慢的,一个男人骑了上来,死命地掐着我的皮肉。我疼得想要叫,却反而被摔了一个耳光,说我不识相。后来,有更多的男人骑了上来……”
说到这里,石青稍稍的低下了头去,大半张面目都隐在了阴影之中,隐约透露出了丝丝缕缕的鬼气,嗓子也越发喑哑低沉了起来,“我感觉到身体几乎快要裂开了,到最后已经没有了知觉,只能记得那天天空上的云,都是血红色的。那段时间,我感觉真的太漫长太漫长了,连等到天黑,夜幕来掩盖我的身体的时候,都用了那样久……”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似还沉浸在当日的回忆之中,久久未曾抽离开,一边只轻声地问道,“师姐,您明白吗?”
虽然此前早就已经猜到过楚月定然不会就这样简单地算了,却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了何种手段。或许也是她在心中早已经窥探出了几分,却如何也不敢去问,生怕背负上太为沉重的负罪感。
但是就算她不听,这段事实也到底还是存在了。
在听到这样惨烈的经过从他的口中这般直白地描述出来的时候,宦娘只感觉身体稍稍一震,连带着气息都在哆哆嗦嗦地发着颤。她在台上演了十余年的戏,如今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在他的面前维稳自己面上的表情。
末了,她也只能深呼吸了一口气,“是师姐对不起你。”
说着,她已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带着几分仓促的味道。然而放下酒杯抬起头来的一瞬间,却捕捉到了跟前石青嘴边萦绕着的一抹诡异的微笑,不觉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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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九章 话中有话
他既然已经决定出卖自己,如今她又为什么敢这样确信他如今就不会与自己一般对她下手?
宦娘的眸光微微一颤,转而已经马上投入了跟前放着的酒杯上,里头已经只余下了点滴残酒。琥珀色的微光,在外头阳光的映照之下显得尤为通透,如今落入她的眼中时,却只觉得隐隐心惊,下意识地就想要抠自己的喉咙,好使得已经被吞咽入喉中的酒水尽快吐出来。
然而跟前的少年一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眨了一眨,好似只是在跟她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她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跟前的少年面色却又变换成了原先的模样,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倒显得她自己如今一惊一乍的反应有些奇怪了起来。又让宦娘心中有些怀疑起来,自己是否反应太大了,是否跟前的小师弟心中其实早就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来一招先发制人?
想到这里,宦娘只觉得所有的恐惧都化作凉气直从脚底板一溜儿地往脑袋上头冒着,不觉咬了咬下唇,一边抬起眼来,望着跟前的少年,“你……”
质问的话语还未说完,石青已经冲着她弯起嘴角一笑,拿起酒壶来淅淅沥沥地给她跟前还余着几许残酒的杯子重新满上,一边自顾自地拿了起来,一饮而尽。
在她惊讶的目光之中,他面上的笑容不改,一派单纯无辜,好似方才什么也未曾察觉到,“师姐为什么这样看我?从前听师姐您说,戏班子里头不是经常共用一个酒杯一双筷子的么?而且,您还说,那时候你们争争抢抢,倒也很热闹。”
说着,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进来晚了,没有看到那时候的陈家班究竟是什么模样,也无缘见那时候的师姐又是如何模样,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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