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他轻轻地反问了一句,忽然间一笑,“我倒是觉着,有些太慢了。”
顿了顿,还未等她回答,石青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养伤的那段时间里头,昏沉期间才是最为幸福的时候,因为睡着了以后便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了。然而若是这样永远昏迷着,我也跟死了差不多了,所以到底也还是有所清醒的时候。那段时间里头,身上的每处伤口都又疼又痒,让人坐立难安,我实在睡不着,又怕睡着而来自己会无意识地去抠身上已经结痂了的伤口,最后也只能够咬着拳头瞪着眼睛看着糊着轻薄窗纱的窗子一格一格地亮了起来,好来转移注意力。”
她放在桌上的手指一点点地收紧了起来,一面只有些失神地望着跟前的少年,有些难过地轻轻地唤了一声,“小石头……”才刚说出口,她便想起了方才石青跟自己所说的话,红艳艳的嘴角边也不自觉地攀上了几分落寞,随即已经添上了一句新的称呼,“石青。”
他所遭受的这些苦难,都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虽非她自愿,然而伤了便是伤了,又哪里有那样多的理由还可以辩解呢?
石青好似并没有发现她面上有些复杂的神色,依旧还在自顾自地回忆起过去的日子,“那时候,我心里可在想,这段时间可真慢啊,明明我昏睡起来以为已经过去了好久了,问一问人,才知道原本不过只是自清晨昏迷到了傍晚,而身上的伤也并没有因为想象而逐渐好转起来。还有,那药可真苦啊,每次喝,都让我一阵直皱眉,恨不得捏着鼻子灌下去,但是偶尔也有根本没有力气扶着药碗的时候,所以最后会被旁人给硬生生地灌进去,那味道……可真是难过,若是换了师姐您,一定是喝不下去的,肯定又要吩咐我偷偷摸摸地去茅房里头倒掉,不要叫班主发现了,到最后自己强撑着让病过去。”
自己当时的的确确是不喜欢喝药,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每回生病,有时候明明只是三两天便能够好的,却硬生生地能被自己这样拖上十天半个月,甚至好几个月,到最后影响了正常的演出,最后倒落得照顾自己的他被班主一通教训。
然而他即使在被班主责难的时候,也依旧紧紧地闭着嘴巴,从不透露一点口风。
她那时候觉着他傻,明明只要说是自己吩咐下去的便好了,反正这点小事情,还不至于让班主老头子把她怎么样,充其量是挨顿臭骂而已,然而迁怒到他的身上那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实打实的体罚。班主的下手多么狠她是了解的,他却真的由着那个老头就这么下手了。
然而,在面对她的建议时,他却是摇头,那时还是那般青涩幼稚的一副五官,却已然隐约透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坚定,童音软软,一字一字说得却无比的清晰,直到现在她还能够想起来——“师姐此前说过了,这件事情要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我便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她当时只觉得在这般人人都秉承着趋利避害心态的环境之中,他这般的耿直坦诚显得尤为傻气可爱,只朝着他挑了挑描画细长的眉,轻佻的姿态之中隐含着几分心疼,“被打了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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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八章 行尸走肉
闻言,跟前的小男孩低下眼睛,偷瞄了一眼手臂上被鞭打的痕迹,那里还未褪去红肿的痕迹,横七竖八的,虽然还没有到破皮的程度,但也已经肿得老高了,看着让人也觉得有些狰狞。
但仅仅是一眼,他便已经重新抬起了头来,对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只要师姐不同意,小石头就算是被人碾碎成了灰,也绝对不说!”
戏班子里头折磨人的招数,但凡是有去学过戏的人都知道。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然而最后却到底还是任劳任怨地以那样单薄的身躯扛下了这等责罚。
想到这里,宦娘难免有些失神,不免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当时的她,一本正经地建议他可以用背叛自己的手段来免除一场刑罚,然而她如今,却又因为担心他背叛自己而要对他痛下杀手。这人间里头的事情,说白了还真是这般轮回转着。谁又能够真正说得清楚呢?
宦娘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酒杯,“是师姐对不起你。”
一边说着,她的视线也不自觉地落到了石青面前搁置的酒杯里头。那琥珀色的酒面上随着案桌轻摇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光,看起来尤为美丽,一点都看不出其下暗藏着杀机。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指甲盖中藏着的是什么药,但是凭借着楚月的个性,那一定会是见血封喉一般的效果。
那个男人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也不允许自己的手下出现怎样的差池,石青的死而复生显然也出于他的意料之外。这一回再度下手,那个男人决计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就算她的计划失败,布置在望江楼大堂之中的那些个探子,最终也会在第一时间里头结果掉石青的性命。
而她也就此配合那个恶鬼,如今扮演一个蛇蝎美人的角色,在这样充斥着美好和痛苦的回忆之中,结果掉跟自己一同度过那段时间的师弟。
石青的目光同样淡淡地扫过她手中拿着的酒杯,也随着她的动作一道举起了自己跟前的酒杯,却也只是拿在了手中,并没有马上一饮而尽,只是兀自低眼盯着杯中的酒水,一边继续说道,“师姐你可知道么?比起养伤的那段时间,更为漫长的是哪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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