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那往昔柔媚天真的面庞之上，如今一双眼睛血红，几乎比旁边开得大朵大朵的夹竹桃色泽还要浓烈一些，其中闪烁着清晰的怒意和恨意，“分明什么都还没有调查明白，分明什么情况都还没有弄清楚，仅仅是因为她是妖精，便能够让你们这样对待吗!说好的佛心仁慈，一心向善，你们如今的所作所为，可还真是‘仁厚’呢!”
“枝娘……”慧能虽然感觉到自己脖子上头的枝条收缩得紧了一些，看起来似乎就要这么生生地勒死他，然而却意外的，始终都未曾做出挣扎的举动来，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口中轻声地唤了一声，企图唤回她的心智来再做解释。
“不要叫我枝娘!”枝娘如今却已然被愤怒和失望冲昏了头脑，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其他的话语，只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解释，红艳艳的唇边逐渐一点点地弯起了弧度，最后勾勒出了一个惨淡而讽刺的笑容来，“反正……在你们这些人类的眼中，我们都有一个统一的词汇，叫做‘妖孽’!”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枝娘刻意加重了语调，那血红的眼中的讽意也越发深刻了起来。
因为她们是妖精，所以天生便需要被人猜忌、误解，当有什么事情的时候，第一个找上的便是她们。如果单单是这样便也罢了，反正大不过就是人与妖就此站在对立面而已。真正让她感觉难过的是，其中有些人在此前分明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对妖精有所偏见，也打着人妖平等的旗号，最终却到底还是食言，辜负了她的信任。
就如同她跟前的这个小和尚。
那夹竹桃粗砺的枝条如今紧紧收缚着他细长的脖子，那其下鲜红的勒痕早已经清晰可见。
她知晓自己只要稍稍加重一些气力，跟前的小和尚的脑袋就会这么被她生生地揪下来。毕竟他就算再如何厉害，也还是正常人的躯体，如今若是被揪下了脑袋来，便是没命了的，也算是为自己的同类出了口气。然而无论她心中再如何生气，再如何怨恨，最终却居然还是下不了狠心如此对待他。
更为让她生气的是，跟前的慧能好似也知晓她无法真正的对他下手一般，居然连反抗都未曾反抗，便是这样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即使面色已然因为脖颈上头缚得紧紧的枝条而快要涨成了猪肝色，然而那一双如深潭的眼睛却始终还是望着她，似乎早已经料到她并不会真的下杀手。
她恨极了他这般早已然看透一切的超然神情，也想要反其道而行之，真正大开杀戒吗，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无法杀了他。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枝娘与他面对面的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一点点地将眸中的血红尽褪，转而也收回了自己陡然绷直了的枝条。
如果最终还是下不了手，如今这般僵持着，丢脸的反而是她，倒不如及时收工，好让她在他跟前不至于那样狼狈。
虽然……她在他的跟前早已然失去了任何尊严。
随着“簌簌”的声响再度响起，那褐色的枝条缓缓收拢于她的衣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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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八章 迟来道歉
她口中默念了几声咒语，那粗砺的枝条便重新变幻成了青葱十指。手部的肌肤依旧光滑平整，弧度优美，看上去好似方才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慧能被惯性惹得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勉强稳住而来身子，一边捂住自己的脖子，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枝娘咬了咬唇瓣，强自压抑下心疼之意，却还是端着声调，一边问道，“为什么不躲?难不成你以为我真的是什么良善之辈，不会杀人?”顿了顿，她的语调上不自觉地已然染上了几分嘲讽的意味，“不对吧，我记得您好像上一次才刚刚怀疑过我。也是，我毕竟是妖啊……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干不出来的呢?”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实则连她自己心中也觉着有些诧异。
她从前分明不是那般尖酸刻薄的人，如何偏偏在他的面前，横生了这般尖锐的姿态，说出那样多违心的话语，只为了让他心里难受点，再难受一点。但与此同时，她自己的心中分明也没有尝到快意的滋味，反而也同样难受了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样矛盾的心态?她在心中懊恼地想着，面上却始终不敢放松片刻，依旧维持着那带着几分嘲讽的笑容。
而她话音落罢的时候，那头的慧能也刚好止住了咳嗽，面对着她那显而易见的挑衅之时，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会的。”
这个人，凭什么那样笃定!枝娘忍不住又开始咬牙切齿了起来，恨不得再度变幻成什么可怖的模样好吓唬吓唬他，但想起如今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是暂且收敛了这等幼稚的想法，只兀自别过了头去，以鼻尖轻飘飘地哼了一声。
她还并没有原谅他。
最终还是慧能先行开的口，“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
枝娘面上虽然还是做出不屑一顾的模样，并没有做出回应，然而实则耳朵已然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探听着他那边的动静。
不知晓慧能是否有注意到枝娘的反应，只见得他继续说道，“……我在想，我从前口口声声地说自己不歧视妖精，相信所有群体中都有良善之辈和邪恶之辈，不应该一竿子打死，却最后还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便本能地将过错想到了妖精的身上。那时候我才发现，无论我此前如何地端正心态，最终却还是会被极端的情绪惹得偏听偏信，所以才会在那时……伤了你。所以，你恨我，也是寻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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