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不忍心, 而且胸腔内还会有另一种异样的情愫在弥漫,让他觉得发涨。
像是喜欢。
恨之深,才爱之切。
“既然姑娘不愿意说,那就睡吧。”明与低下头, 伸出手,轻柔地覆盖上她的眼眸,说,“等你愿意说了再说。”
他们的时间还很漫长,同生共死,这是世上最亲密缠人的关系。任是父母、亲人、朋友都做不到。
苏子安忽然低下头。
她重重地扯了一下明与的衣襟,轻声说:“你想知道,好,我告诉你。”
“我原本不姓苏。”苏子安说,“我是大魏的沐家之女,多年前沐家出了个将军,叫沐华。他年少成名,百战百胜,被称为常胜将军。”
——可惜啊,这个将军,傻到了骨子里,为了一个相爷,把好不容易积攒的军功都抛弃了,和那龙座之上的人公然对立,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沐华他娘阮静安拼死拼活逃了出去,捡了一个遗弃在路边的孩子,取名沐子安,寓意是沐家的子孙一路平安顺遂。他娘将沐华剩下来的兵法图籍一并给了她,伴随着的,还有一支绘梦笔。
沐子安那年十二岁,十二年来食不果腹,身体孱弱,练不得武,却对于绘梦笔格外熟稔,天资聪慧,成了一个造纸师。
所谓造纸师,寓意为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能够通过自己的本领画出想象之中的东西。那年桂花正好,邻里有个沈家的少年郎,待她极好,予她吃穿,让沐子安一相情愿地喜欢上了他。
“我觉得,他是喜欢我的。”苏子安唇角微扬,似乎是想到了那年碧衫白衣的少年郎,微笑了下,“他应该是喜欢我的。”
可惜好景不长。
沐子安十六岁那年,沈蓦不慎闯入了沐家宅子,看见了沐华他娘绘制的沐华的图像,想起这是几年前死去的乱臣贼子。
他的选择,是按兵不动,率领当地官兵,一举杀入沐家,围剿最后的两个余孽。
“我娘被他们杀死了。”苏子安说,“他们杀死了我娘。”
尽管她拼尽了全力,也抵不过那些个人。阮静安为了救她,只匆忙地将绘梦笔藏在她身上,推着她离去,藏匿在了一条不易发觉的小道里,侥幸逃过了一劫。
阮静安被剥去了衣裳,羞辱地死去,她的头颅被高高地悬挂在城墙之上,那是老皇帝对死去的沐将军最大的羞辱。
明与俯下身,握住她的手:“后来呢?”
“后来我逃了出去,拿着书籍,把造纸师的能力全部学会了。我暗地里杀人,抢劫,专门抢那些贪官的钱,杀那些泯灭良心的人,靠着这些,成立了自己的势力,杀回了那个小城。”苏子安说,“我记得很清楚,那些人,那些要来杀死我和我娘的人,我全都杀死了。”
“我本来想杀死狗皇帝的,可惜,他死了。这世上总归是要有些规矩的,杀人血偿,自然是最珍贵的道理。”苏子安微笑了下,“再后来啊,我隐姓埋名,改姓了苏,叫苏子安。”
这是她尘封许久的往事,如今因为明与而被掀开。
她语气平淡,像是讲述着别人的故事:“我啊,很想他们。”
想阮静安。
也想阮静安口中的沐华,和那个死去的相爷。
很想念,很想念。
她自从阮静安死去后,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天寒地冻,垂死挣扎。
亲眼看着自己深爱的亲人死去,以那样屈辱的姿势。
亲眼看着那喜欢的少年郎率官兵而来,想要剿杀他们。
亲耳听闻阮静安诉说沐华的那些个赫赫战功,和她丧子的悲痛。
“我失去了一切。”苏子安说,“我失去了一切。”
于是她暴戾、喜怒不定,但是却从未肆意惩杀过一个人。
她知道,阮静安不会想看见自己这样的。但是该杀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
她府邸上的人,虽然都是美人,不少都是在外头禁受了极大痛苦的,被她带回,有了容身之所。
可惜还是孤独。
太孤独了,这漫长的岁月。
苏子安的手指轻抚上他的眉眼:“……还好有了你。”
有了这么一个人,生死相随,无论他愿不愿意。
就算心底曾厌弃,却也觉得,有这么一个人伴随着,也是不错的事情。
苏子安说:“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就算她如此糟糕,曾杀了不少人。
明与笑了下,说:“姑娘,我会。”
——只要你生,我便不死。
——生生世世,相随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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