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我这样有毅力的一个人,要真见得到陛下,也能被封个官当一当。
好罢,我开玩笑的。纵然我再有毅力一个人,没有作出该有的成果,也不值当提什么。
但他师父阴差阳错去往皇城当官是不争的事实。
只不知道他师父究竟在云安遇上了什么人,又为什么会遇见?我不清楚。
此时此刻,唯想到他对我说“你一身清白,何苦蹚我这趟浑水”这句话时的神情,心念微动。
彼时我不懂他为何自比为浑水,如今竟似能意会一些了。
幸好,我是个傻子,不需要明白太多。有些东西,似懂非懂就好了。
我捡好信件,将玉簪插在头上,左右闲来无事,打算去找府中下人拿一把剪子修理红梅枝。
抱着红梅,刚推开门便看到一名婢女正引着一位紫衣公子走过长廊,我瞧那高挑修长的背影甚是眼熟,心底稍作思忖才想起来是谁。是景弦的好友,苏府二公子苏瑜。
没来得及和他打上一声招呼,他已匆忙拐过了回廊,看不见我。想来是有要紧事去找景弦。
丫鬟为我拿来剪子,我寻了个勉强能晒到太阳的地方,静坐着剪了小半个时辰。
当我抱着修剪好的红梅去找花瓶的时候,忽听见回廊角落的那间房里,传来了景弦和苏瑜交谈的声音。
“大人,昨夜那两名刺客的身份,已调查清楚了。”我听着觉得苏瑜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些。
想到小春燕信中所言,我慢吞吞地挪动身子,在他们窗外停下脚步。从缝隙中看进去,景弦他正端起一盏茶,眉梢眼角是无尽的冷意。
那是我许多年前常常会见到的神色。也是我梦中他惯有的模样。
“是曾被大人亲自处以极刑的逃犯的家属,寻仇而来。与他们住在一处的,还有十余人,不知要如何处置?”
景弦浅抿了口茶,漠然道:“一个也别留。更不要让他们死得太好看。”
我讶然掩住口,生怕不抑制间惊呼出声。
“可是……”苏瑜神色中难掩垂怜,“其中许有无辜之人。”
我瞧见景弦从容地将茶杯搁置在手侧的桌上,眸光未敛,锋芒毕露,“你听不懂,什么叫‘一个也别留’吗?”他的手指点在桌上,偏头看向苏瑜,咬字极缓极重。
我怔然望进窗缝,恍惚以为,看见了当年那条我不犯它它却犯我的恶犬。
原以为只有小春燕会凹这般花腔的调调,没有料到景弦也会。还会得很娴熟。大梁朝堂果然是个教做人的地方。
苏瑜一愣,皱眉叹了声,“大人有所不知,这十余人中,不知情者占近一半。若赶尽杀绝,未免太过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景弦垂眸咀嚼这四字,复又抬眸道,“两月前我放过了他们,两月后的昨夜我便被刺杀。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公平事,可以说服我不要心狠手辣?”
他向后倚着座椅,一腿跷在另一条腿的膝上,目光幽深。我大概明白,他这些年的眉眼为何不再清浅。他此时咬牙冷笑的模样,竟有那么点风华绝代。
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公平事,足够说服人去善良。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好在我这般微不足道的人善不善良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小春燕也深有体会。不曾想,景弦其实也深有体会。他们这样的人,善不善良就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
“——我心不狠、手不辣,怎么保护我心爱的人。”景弦他满眸溢彩,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良久后,才继续说,只不过他的声音已低沉了些许,“这个道理,是我从一个人身上学来的。我有多感激他,就有多嫉妒。”
我不知他说的心爱的人,具体除了他的妻子之外还能指个谁。我好期望那是我。少卿大人,你不知道的是,将你变得如此体贴温柔的你的妻子,也让我既感激,又嫉妒。
万幸昨晚是我同他走在一起的,勉强在心底装作他就是在说要保护好我。
“花官姑娘……?”
我望着窗缝里的景弦太过入神,没注意到有人走近,待丫鬟唤我出声,我才猛然回头,霎时羞愧地红了脸,侧颊发烫。
是这样的,被人撞破偷听后的尴尬还是要表现出来一点儿的,否则这位拿着扫把专程跑过来扰我的丫鬟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她唤我不过几个弹指,景弦和苏瑜便走了出来,我顿时局促得不知所措,捧着一大簇红梅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透过梅枝缝隙去看他。
为了缓解些尴尬,我卷起唇角,愣是拿出自以为明艳大方的笑容来。
这一幕,经年如故。
我瞧他愣住了。我自己也愣了下。记忆里,我送他红梅,同他念“伴君幽独”的那一晚,便是这般笑着并透过梅枝缝隙望他的。
至今已快有十年。唯差我一句“伴君幽独”,那晚的一切便能再现得明明白白。只可惜,那句话我再也不会说出口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底蓦然有些湿润,涌出一股酸暖的泉水来。
有风拂过,他许是被迷住了眼,眼角微微发红,伸出的手也有些颤抖。从我手中接过那簇红梅时,唯道四字,“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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