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这样一念之差,便叫他步步出错。
谁能想到,这么个弹丸之地的小栈,竟会固若金汤,如此难攻?连着数日的qiáng攻之下,那三千人马仿佛是铜铸铁打一般,愣是守着城墙不退半步,叫徐煜损了无数兵将,也没能摸进城门,更不曾碰到定王半点衣襟。
反观他自己,手上数万大军如今折损得不足一半,且都士气低落,疲惫不堪。女儿在对方手里,兄弟又下落不明,那该死的监军更是气焰嚣张,因为行军受挫而多有指责,处境着实艰难。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纵横北地多年,谁知会栽到这么个年轻人手里!
徐煜胸中气郁难当,再掉转头攻打凉城更是不智,遂集中全部兵力,扑向小栈。
定王当即吩咐御敌,全神贯注。
*
此时的阿殷,正带着蔡高和四名侍卫扑向卫兰山中。
她昨日仓促出城,并不知陶靖身在何处,原想着等定王怒气消了之后偷偷潜回去问彭chūn,后又想起途中遇到的夏铮,便毫不迟疑的往夏城而去。
果然,夏铮知道陶靖的去向——
当时陶靖率兵入卫兰山,担负的职责并非追杀,而是诱杀。按两人商定的计划,陶靖只需设法将徐耿诱出卫兰山,提前传讯给夏铮,再将敌诱至小láng沟,哪怕陶靖身边已无人可用,夏铮埋伏的百余人也可以逸待劳,将徐耿围杀。陶靖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凭手中的百名军士,将徐耿诱到预定的地点。
这些天陶靖也及时将讯息传给夏铮。他前些天已寻到徐耿踪迹,并以身为饵,诱徐耿在山中追杀,进进退退几十次来回,如今离小láng沟已颇近了。不过为了能诱徐耿出来,陶靖途中虽杀了几回,却并未敢斩尽杀绝,以免对方再度遁入山中,如今徐耿手中仍有近千人跟随。
相较之下,陶靖手中折损得只剩二十jīng锐——也正因人数太少,徐耿才会被陶靖惹红了眼,追杀出来。
夏铮手上的百余人并非府兵,只是临时召集起来负责夏城周遭的巡防,此时便集结往小láng沟中。
阿殷正巧赶上,便带蔡高等人同往。
到得小láng沟中,天色入暮,风声怒吼。
阿殷看过周遭地形,一眼便瞧了出来,“这地方是殿下选的吧?”
“王妃好眼力。”夏铮指着周遭备好的对敌器械,“就连何时出手,如何出手,也都是殿下先前就安排过的。否则以咱们这点人手,哪能打得过他上千人?”
阿殷闻言微笑。然而她毕竟担忧陶靖处境,哪能安心等候,埋伏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耐不住问陶靖如今的位置。夏铮哪敢抗命,便将三个时辰前收到的讯息告诉她,旋即在地上糙糙画了地图。两人对着地形图瞧了半天,这一带山势连绵,若阿殷白眉赤眼的徒步过去,恐怕还没救下陶靖,就能累得半死,便选了个颇高的地势,去那边观望。
在暮色中忐忑的等了有大半个时辰,夜色渐渐笼罩,远处的沟壑中,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入目。
阿殷霎时紧绷jīng神,凭借两处位置算出陶靖可能会走的路,便选近路悄悄靠过去。
靠得愈近,那边的qíng况便渐渐清晰——前面仓皇逃窜的约有十来个人,仿佛都已疲惫不堪,后头的军士却如长蛇盘旋,在蜿蜒的山路间紧追不舍。靠得近了,还会弯弓搭箭,那些箭支虽不算jīng准qiáng劲,然而贴着前面疲惫逃窜的陶靖等人飞过,也叫阿殷暗暗捏了把汗。
她大约数了数,陶靖身边跟着的,只有十三四个人,且各自疲累,步履散乱。
而徐耿身后的军士,也剩了约有五六百人。
看来在这途中,双方还曾有过激战。
小láng沟近在眼前,阿殷哪敢在此时打搅,只能提心吊胆的看着父亲在箭雨中逃命,等徐耿一步步钻入觳中。
狭窄的山谷两侧是耸立的高峰,最窄处,只容两三人通过。
山野中唯有风声怒号,夹杂着极远处传来的孤láng吼声。徐耿在那狭窄入口处仿佛犹豫了下,抬头看两侧动静,见陶靖等人愈跑愈远,终究没舍得放弃,带兵加快脚步冲入——身为行军之人,徐耿当然知道这是多危险的地形,却也不愿就此放弃,只能赌一把。
队首的徐耿紧跟在陶靖等人百步之外,在狭窄的山沟中跑得极快。
眼看他就要冲出前方的窄口,夏铮再不迟疑,高声下令。霎时间,山顶上数十斤重的石头如雨点般滚落。
队首的徐耿察觉有变,当即带着身边几名小将往外逃。巨石砸伤了两人,却还是有四人逃脱在外。
不过片刻,滚落的山石便封住前后两处窄口,将徐耿的队伍斩作三段——徐耿和副手举刀杀向陶靖等人,中间的军士皆被困在谷中,被堵截在外的几十名军士似要掉头遁逃。
阿殷哪会留后患,当即吩咐四名侍卫去围杀那些军士,随即抽了弯刀在手,扑向徐耿。
蔡高紧随阿殷去救陶靖,两侧的山顶上,夏铮带人只管将筹备了数日的巨石滚落。
谷底哀嚎声不断,陶靖等人则jīng疲力竭,拼着最后的力气抛出宅口后,陆续扑倒在地——这一路诱敌,马匹早已在险峻的山势中摔死,他带人一路逃跑,既要在箭雨中保命,还要拿捏好分寸,确保徐耿等人入觳,各自负了重伤。若不是诱敌的信念支撑,哪还能坚持到此时?
相比之下,徐耿有军士保护,途中还不时骑马疾追,比起陶靖等人,算得上生龙活虎。
若当真叫徐耿近前,哪怕夏铮最终能靠着人数将徐耿部众全歼,陶靖和那十几个重伤之人的xing命却是绝难保住的。
阿殷惊出了身冷汗,神经紧绷之下,却是意料之外的敏锐和镇定。
弯刀不能及时赶到救护,袖箭便连珠发出,直取徐耿等人。
徐耿保命为上,连忙往后退避,这几息的空隙中,阿殷已疾风般赶到,横刀在胸,将陶靖护在身后。
第98章 3.12
徐耿气急败坏,双目通红。
他出自将门,本事如何姑且不论,家世煊赫之下,向来甚为自负。这回被定王杀得败兵溃逃,本就是奇耻大rǔ,得知侄女徐臻未能逃出檀城,恐怕已落入定王手中的时候,更是又惊又恨。后来陶靖追入卫兰山中,徐耿发现其踪迹,问了随从陈博投敌的一名小将,才得知此人正是定王的岳丈。
定王骁勇善战之名远播北地,其爱妻如命、不肯纳妾之事也在京城沸沸扬扬。
那小将本是随陈博自京城而来,又曾跟着陈博与陶靖共事,哪能不知其底细,当即倒了个一gān二净。
这下不需陶靖想办法,徐耿就先盯上了他——若是能将此人活捉,或许还能以此要挟换回徐臻。
于是徐耿的两千残兵,便仗着人多势众,开始追咬陶靖。
陶靖见他上钩,边杀边退,将其往外引诱。
徐耿并非没想过这是陶靖的计策,然而他本就丢了城池,若不能设法将侄女换回来,可就真没法回家贱人了。况陶靖本就是极难得的将才,几回冲突厮杀,他手上虽只百人,其气势凶悍却不比徐耿手下的千人弱,难免激起徐耿好胜之心。再则陶靖既是诱敌,目的就不在取胜,每回都不叫徐耿杀痛快,见好就溜,等徐耿停兵不走,又设法来诱,直杀得徐耿两眼冒火。
一路追来,徐耿的部众折损严重,陶靖的随从也愈来愈少,剩下的各自负伤。
今日一番厮杀,更是叫徐耿看到了活捉陶靖的希望——即便不能活捉,将其亲手杀死,也可一洗战败之耻!是以即便察觉陶靖正在将他诱往某处,徐耿也存了一丝侥幸,想在陶靖得逞之前,将他灭了。
谁知道,眼瞧胜利近在咫尺,却被对方在此处设伏?
徐耿熟读兵书,哪能不知这地势的可怕之处?既然已被堵在这窄沟之中,他这几百部众必然生还无望。临死之前,他必要将这可恨之极的陶靖杀了垫背!
手中钢刀似乎注满了怒气,徐耿刀下虎虎生风,直往阿殷招呼。
阿殷半点不惧,手中弯刀窄薄如月,却是锋锐灵巧无比。她本就身形轻盈灵活,仗着此处地势腾挪,避开徐耿刀锋,如燕子般穿梭往来,刀锋直取徐耿要害。
蔡高比阿殷更有经验,瞧陶靖等人逃得疲累,早已从夏铮处要了个水囊,此时执剑将那三名小将拦住,却将皮囊丢给陶靖。
陶靖等人jīng疲力竭,甚至有军士在看到徐耿追至跟前时存了必死之志,如今见有人来救,哪会坐以待毙?
方才松懈的jīng神再次紧绷,有了囊中的清水,更是如遇甘露。
陶靖拔去木塞猛灌几口,拎起那把缺口甚多的重刀,便往徐耿扑去。余下的军士各自歇了片刻,也极力打点jīng神,提剑去助蔡高。
底下杀得眼睛通红,山顶也正激烈。
这小láng沟地势极好,中间通道狭窄不说,两侧山峰更是陡峭,寻常人想要攀爬都极为艰难,在这滚石之中,哪还有人能攻上去?只能坐以待毙罢了。漫天尘土中,堆满两侧山顶的滚石尽数被推下,将谷底将士砸死大半,余下的人或伤或疲惫,都已绝望。
夏铮旋即命人拿来弓箭。
他所带的这百余人并非军士,做些备战巡查推石头的活还可以,要she箭杀敌,那是绝不能指望的。
好在底下的东襄士兵早已没了反抗之力,夏铮手中羽箭充足,每箭一人,慢慢收拾——若有东襄士兵试图冲上来,便会有山石将其砸下。暗夜之中,死亡笼罩在谷底,没有出路没有退路,唯有等死。
*
阿殷锋锐的刀锋再一次划过徐耿颈边,负伤疲惫的徐耿终究未能躲开,任由刀锋割开喉咙,留下极深的伤口。他手中的刀沉重威猛,平常对敌时占尽上风,此时却成了累赘。右臂本就负伤虚弱,脖颈重伤之下,更是难以支撑,在阿殷飞脚踢来时,重刀脱手飞出。
背后是阿殷袭来的刀锋,徐耿有些艰难的侧身防守,陶靖的刀便在那一瞬,深深刺入他腰间。
不同于阿殷的柳叶弯刀,陶靖的刀是对敌所用,重而且厚,中间有两道血槽。
徐耿的血随着两道槽迅速流逝,最终难以支撑,轰然倒地。
陶靖的力气也几乎用尽,酸痛得快要断掉的双手松开,亦倒在徐耿旁边。
阿殷瞧着蔡高那边胜局已定,便忙奔到陶靖身边,“父亲?”
陶靖身上满是血迹,gān裂的双唇往两旁扯了扯,布满血丝的眼中似有些微笑意。然而喉咙中却如有火烧,半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阿殷忍不住便掉下泪来,鼻中的酸涩愈来愈重,眼泪断线珠子似的落在陶靖脸上。北地夜里gān涩的风chuī过,令面颊阵阵冰凉,她哽咽着不敢出声,匆忙跑过去将那皮囊拿来,跪坐在地上扶起陶靖,将水慢慢喂入他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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