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赧然,“我是蒙典军照拂才能去做侍卫,不想拖了后腿。”
“别把自己想得太差,阿殷,右卫队里四个人,除了队长,再下来就是你了。殿下从前没开过这种特例,这回也是因为赏识你,不想你bī坏了自己。”冯远道同她往外走,又道:“往后无人处,你也能叫我一声大哥,不必见外。”
他个头比阿殷高了许多,那身典军的服侍穿在身上格外jīng神,这般含笑说出来,竟叫阿殷想起了远在京城的陶秉兰。
即便兄妹二人接触的时间依旧少得可怜,阿殷却能体会到陶秉兰深藏着的保护。而千里之外的西洲,当她在流苏树间转身,瞧见冯远道那朗然的笑容时,竟也觉得亲近,在那瞬间想起了陶秉兰。
她当即应道:“好,在这里,我只叫你冯大哥!”
冯远道笑着点头,出了院门后拱手作别,纵马离去。
次日陶靖从金匮回来,得知阿殷休息的原委时哭笑不得。他知道女儿好qiáng,却没想到她竟然好qiáng成了这个样子——“刚入伍的军士都还有两三个月来适应磨合,你才多大,头两个月即便跟不上旁人也不算什么,何况你其实并不比别的侍卫差?想要出人头地,自己做事固然没错,却也不能不爱惜身子。”他瞧着旁边那些瓶瓶罐罐,“量力而为,懂么?”
阿殷怕他念叨,从善如流,“我记着教训了,往后不会这样。”
父女俩在后面的果园里漫步,陶靖从前虽住在这院子,却没心qíng来逛,这会儿倒是见了笑容,“在都督府里习惯吗?”
“刚开始的几天有些吃力,如今好多了。”阿殷皱了皱眉眉头,“就是姜刺史,每回我跟着定王殿下外出,他见到的时候虽不说话,总要多看两眼,叫我心里发毛。西洲匪患闹得厉害,皇上派定王殿下亲自过来,姜刺史还不知是什么心思。他要总是这样,我怕殿下起顾虑。”
“殿下说什么了?”陶靖脚步顿住。
阿殷道:“倒没说什么,只是有几回他瞧着我,像是探究似的。”
“有郡主摆在那里,定王会疑虑也不奇怪。不过定王识人善任,明辨是非,你只记着你是都督府的侍卫,行事别乱了分寸,日久见人心,他自然明白。”
阿殷想想也是。
她这身份尴尬了些,空口白牙的表忠心和担忧都没用,还是该谨慎稳妥的行事,定王慧眼,自然会明白她的立场。心思定了,便问陶靖,“父亲不是在金匮练兵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定王已经上了折子要剿匪,召我回来议事。”
酝酿了半个多月,将西洲匪患的底子摸清楚,定王终于要动手了?
阿殷竟自有些蠢蠢yù动——一旦开始剿匪,可就不是如今这样清闲了,以定王的行事风格,剿匪时恐怕会亲自过去,届时四处奔走,又不像如今这般入夜就能歇息,有得忙呢。
而对阿殷而言,这般忙碌中,自然能有更多立功的机会。
可得趁着这两天好好蓄养jīng力!
*
五月中旬,定王收到兵部文书,准他调拨金匮府中骑兵五十,栎阳府步兵三百,择日前往láng胥山剿匪。
也不知姜玳这父母官是如何做的,西洲虽大旱三年,百姓中大部分都已重cao旧业安居求生,却还是有许多土匪流窜,大大小小竟有十几股。像林子山那种小地方不足挂齿,定王摸清qíng况之后,在地形图上标了四处——láng胥山的土匪刘挞、眉岭的土匪屠十九、南笼沟的土匪周冲、铜瓦山的土匪周纲。
这四股土匪占着地势险要,攒了不薄的家底子,最少的刘挞有七百人,最多的周纲有千余。据说周冲和周纲还是堂兄弟,各自占了山头招纳匪类,抢劫往来客商,底下也有一gān勇猛的兄弟,比别处更加悍勇,更有传言说其中藏有逃兵败将,破识战术布防,传得神乎其神。
当今皇帝在兵权上防守得严,除了几处都护府宽松些外,其他各州府调兵都要由兵部和十六卫官署签了文书,以铜鱼为信,调拨给当地剿匪的兵士每回也不过三四百人之数。
姜玳也是拐弯抹角的将由头推在这上面,每回提及前几次剿匪失利,翻来覆去,无非说人手不够、将领乏力,才会对这些土匪束手无策,丝毫也不提放任小股土匪流窜的事qíng。
——也是因他的放任,西洲匪类日益壮大,最后瞒不住了,被人捅到皇帝跟前,永初帝盛怒之下,才命定王为大都督,亲自来剿匪。
如今定王领着大都督之衔前来剿匪,又有皇帝密令在身,验铜鱼时也未通知刺史姜玳,只同两位都尉招呼过,凭文书印信征调了人马,jiāo由高元骁和冯远道两人悄无声息的去安排,定在十九日的凌晨围剿láng胥山。
五月十八的那日夜晚,姜玳瞧着月朗星明,又在自家府中设宴,慰劳众人辛苦。
席上有长史高俭言、录事、六曹官员、凤翔城两位官员和近处四个折冲府的都尉相陪,定王听得邀请也是欣然应邀,顺便带上了常荀。
这日该当右卫队上值,阿殷等人跟随定王进了姜府,厅上宾客坐满,便由队长和阿殷入内守卫,另留两人在外待命。
席间觥筹jiāo错甚是热闹,姜玳同陶靖说话时,目光不时往阿殷身上瞟,甚至还夸赞陶靖教女有方,阿殷能得定王器重,必是身手出众。他以前从没拿正眼看过阿殷,这几句夸赞说出来也显得生硬,阿殷侍立在定王身侧,只作不闻。
歌舞毕,丝竹管弦暂时停歇,姜玳命丫鬟上前斟酒,忽听外头一阵琴声铮然传来,如有鼓角声声。
此时厅中正静,那琴声自敞开的门窗清晰传入,立时吸引了众人。
“将军令?”定王看向姜玳,“这倒合今晚qíng境,只是为何不入厅中,却要在外弹奏?”
姜玳有些汗颜,当即起身道:“殿下恕罪,这……这并非臣安排,听着琴声来处,怕是我那位堂妹又起了兴致,不成想扰了定下雅兴,臣这就叫她住手。”
这么凑巧的“一时兴起”?
定王觑着姜玳,“琴音上佳,何必阻拦。”
姜玳便顺水推舟的笑道:“这琴音能得殿下称赞,也是缘法。”遂召来厅中的侍从,命他让后面的乐曲晚些演奏,这会儿只听琴曲。待得一曲弹罢,席上众人纷纷称赞,这般铮然铿锵的琴声出自一位姑娘之手,着实罕见,可见技艺高超,胸有丘壑云云。
定王瞧着有意思,便也附和两句。
姜玳谦笑,吩咐道:“去将玉嬛请来,谢过定王殿下。”
不过片刻,厅外便走进一位美人,环佩叮当,罗衫绣裙,虽是当众拜见定王,却不慌不忙,缓缓行礼。她的面容很美,是京城中安静稳重的闺秀姿态,脂粉涂抹得恰到好处,就着厅上烛火,丽色bī人。
定王一眼扫过去,也觉此女容色不错,只是太注重妆容衣饰,反倒少了气韵,还不如……鬼使神差的,定王竟看向身侧的阿殷。
第15章
阿殷倒没发觉定王的注视,只是诧异的看着眼前的美人——怀恩侯府三爷姜哲的幼女姜玉嬛。
她怎么会在这里?
按辈分来说,这姜玉嬛还是阿殷的姨母。
怀恩侯府如今当家的是五十余岁的侯爷姜善,膝下有姜玳、姜瑁两个儿子和临阳郡主,本人又是能到御前参议朝政的御史大夫,声威甚隆。二爷姜嗸在家赋闲,朝政上没什么建树,但女儿容色过人,当年景兴帝在位时就已嫁入东宫,如今是代王妃。三爷姜哲是庶出,任兵部员外郎之职,今年才三十九岁,膝下一子两女,对次女姜玉嬛也颇为宠爱,养得她心高气傲,自命不凡。
阿殷年幼的时候,姜家人常会来临阳郡主府上做客,每回姜玉嬛来府里,两个人总要闹得不开心。
从小到大,年纪相若的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不少,积攒的旧怨也颇深,到如今,见面时若非有外人在场,连招呼都不怎么打,只有相看碍眼。
譬如此时,姜玉嬛冲定王款款施礼,目光扫过阿殷时,却分明带着轻蔑。连带着对陶靖,都没多少恭敬之色。
阿殷也以眼神回敬,旋即便是疑惑。
如今的西洲正是匪患横生之际,路上也不及别处太平,姜玉嬛不在京城娇养,千里迢迢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这头正自疑惑,那头姜玳已向定王道:“我这堂妹可是三叔的掌上明珠,这回来西洲游历,不巧却有此一段机缘。玉嬛——”他含笑看向堂下美人,“定王殿下夸你琴艺颇佳。”
姜玉嬛闻言盈盈而笑,“雕虫小技,叫殿下见笑。”
定王扫一眼姜玳,却没答话,只斟酒一杯,饶有兴趣的饮下。
姜玳续道:“方才一曲《将军令》叫人意犹未尽,玉嬛虽是闺中女子,却颇有疏阔胸怀。今夜既是诸位将军在场,不如请哪位舞剑助兴,玉嬛以琴相佐,如何?”席上众将看罢窈窕舞姿,亦有此意,便纷纷附和。
“殿下呢,意下如何?”姜玳看着定王。
这般上赶着献艺,定王见得多了。
他年过二十却尚未娶妃,这三四年碰见过不少这般场面——或是宴席上露面,或是后园里偶遇,或者在踏青时相逢,一个不慎便能有美人凑巧来到他的面前。不过比起京城里的繁花如簇,难以出彩,像姜玉嬛这般从京城远赴西洲一枝独秀的,却不多见。
他坐在软毯之上,稍稍倾向臂枕,道:“不错。”
姜玳便看向在座的几位都尉,“哪位将军……”他话音未落,却忽然被打断——“姜姑娘琴艺固然有铿锵之音,到底是个闺中女子,不及诸位将军阳刚之意,恐怕不美。倒是殿下身边这位陶侍卫身手出众,若是请她舞剑,想必能与琴声相得益彰。”清朗的声音轻易压过姜玳,常荀举樽在手,神qíng惬意。
常家是能与姜家平分秋色的世家,且常荀又常跟在定王左右,姜玳自然知道他的底细。
“请陶侍卫……”姜玳显然有些犹豫,上首定王却已开口,“此议甚好。”
阿殷听得有些发懵——侍卫的职责五花八门,竟然还有舞剑助兴这一项?
她知道定王和姜玳在暗中较劲,虽不知这席上他们究竟是在唱哪出,却也知姜玳跟临阳郡主一样,绝不愿意让她这般显眼。不过既然是定王之名,阿殷断无不从之理,偷偷瞧向陶靖,见他点了点头,心中再无迟疑,抱拳道:“卑职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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