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花夭。
“何况我说的也不是假话,我的白袍军在魏国不会有危险。”
这是他第一次用“我的白袍军”这样的句子,语气笃定而自信,让花夭擦拭手指的动作突然一顿。
“对这个天下而言,几千骑兵的力量太小了!”
花夭知道这番话说出来实在让人丧气,然而出于“盟友”的义务,她却不得不泼这道冷水。
即使加上黑山军,两方的人数也不过万余。
万余骑兵,在梁国可能算是数量庞大,可莫说在魏**中,便是北方起义的军队,轻而易举便能聚集起十几万的骑兵。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马文才微微一笑,“我之所长,从来不在带兵打仗,而是借势而为。”
花夭渐渐坐正了起来,脑中灵光一闪。
“所以你让洛阳的游侠儿给我送信,让我在洛阳乱时藏起‘萧综’,是为了这个?”
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关节,一下子就明澈了起来。
“你知道洛阳的消息一断绝,梁帝一定就坐不住了,必定是要用各种理由把白袍军送入魏国的,所以你才抢占先机,先让我将萧综护住?”
“怪不得,怪不得你能那么光明正大的搜捕礼宾院,你是让皇帝误以为我是萧综,哪怕可能不大,爱子心切的皇帝也甘愿一试,甚至感激你……”
花夭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为马文才算计人心的本事,也为他“顺势而为”的机变。
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可他马文才用的却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而且能让对方心甘情愿且心怀感激的利用,简直是妖孽一般的算计。
“一开始,我也并没有谋划那么多,只是想着竟然连你都无法把消息传过来,洛阳必定有了什么变故。”
马文才见她神情越来越骇然,显然是陷于脑补之中,不由得晒然,“我这几年收获颇多,皆受益于萧综陷于魏国,一旦真让人趁着魏国动乱而把萧综救了出去,那陛下就该卸磨杀驴了……”
“便是为了我和我手下那么多人着想,萧综也一定不能逃出洛阳。只不过恰巧那时你在洛阳,那信又送到你手里罢了。就算信没送到你手中,我也有其他法子让他出不来。”
马文才叹息道:“我这般谋划,并不是想与魏国为敌,也不是想反叛出大梁,而是在两国之间,寻找一处可以发展之地而已。”
他对现在的局势看的也很透彻。
“现在北方已乱,南方因为储位不稳,动荡也就在眼前。你且看,最多不出十年,南北便俱要分崩离析,天底下的聪明人无不在摩拳擦掌,甚至推波助澜,要在这变革之中趁势而起。”
这一刻,马文才野心勃勃,目光迥然,哪里有刚才那别扭的样子?
“你有铲除奸佞之名,我有手握军队之实,看起来似乎风光无限,然而若不能在即将到来的动乱前占据先机,日后便只会落得个大浪淘沙、山河日下的结局……”
“你那群所谓的‘好兄弟’,只会变成被人利用的走狗;而我苦心经营的‘白袍军’,随时都有可能就地解散,我那些健壮的儿郎,则会变成之前那种像是猪狗一般苟延残喘的蠢物……”
“在乱世中身不由己的百姓,甚至连猪狗都不如。”
他如今已经二十多岁,早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冲动和毛躁,即使说的是如此让人热血沸腾的话语,依然用的是一种镇定而冷静的语气。
这比慷慨激昂的句子更有说服力。
“我有窥见隐患的先见之明,亦有扭转局面的实力和准备,更有步步为营而占据的无数先机,既然我有一拼之力,为何不能成为击溃千里之堤的那个人?”
一阵沉寂过后,花夭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花夭拿起手边已经放下的小刀,在自己的手背上重重划了一记。
她用马文才的帕子浸满了自己的鲜血,以鲜卑人的献礼之姿,将血帕双手奉上。
她虽不喜政治,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莽夫,马文才一直以来在谋划的事,她虽无法窥见全貌,可也有所察觉,并为那隐隐露出的冰山一角而震撼。
她毫不怀疑,如果真有他口中那种“即将到来”的变革,马文才不但能够占据先机,甚至能在滚滚的乱世中创造出一番不世的功绩。
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若说枭雄,她的师兄贺六浑欢绝对算得上她平生仅见的人物,而那个攻入魏都、血洗洛阳的尔朱荣,虽人神共愤,也算得上是用兵上的奇才。
然而这些她见过的诸雄之中,称得上“英雄”的,却唯有任城王元澄和面前的马文才二人。
他们都知难而不畏难、待人以诚而不以谋,也许因为出身,都或多或少有些高傲,却从未将麾下的部属看做猪狗牛马一般,也不曾因为身居高位,而无视来自底层的呐喊。
她曾无比的蔑视北海王世子,因为后者有窥见危险的智谋,也有改变局面的身份和实力,然而他选择的是束手旁观、仓皇而逃。
这样的马文才,才值得她“歃血为盟”。
马文才接过了染满鲜血的锦帕,捋起自己的袍袖,露出一段线条明快、肌理分明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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