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_祈祷君【完结】(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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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季野还在卑微之时,有一年要东行,恰巧有商人的船要出发,他就和几个送行的下属在这柳浦埭亭投宿。当时,吴兴沈充任县令,正要送客人过浙江,因为他是县令,亭吏就把褚公等赶到了牛棚里。其他人纷纷大怒,唯有褚季野并无异色,领着诸人在牛棚里暂居。

  后来水涨了,船可以行驶离开,沈充起来散步,看到褚公就问道:“牛棚下是什么人?”那时南方士族瞧不起北方士族,那亭吏就说:“昨天有个北方佬到亭子投宿,因为有贵客,就暂且把他们挪到牛棚里了。”

  沈充有些醉意,就远远地问道:“北方佬要不要吃饼?姓什么啊?一块儿聊聊好吗?”褚公就扬了扬手,答道:“我是河南褚季野。”

  沈充是吴兴沈氏豪族出身,早就听说褚季野的名声了,听到自己让褚季野避到了牛棚里非常惊慌,也不敢让褚公过来,就来到牛棚下,递上名帖,拜见褚公,又重新宰杀禽畜,准备菜肴,就在牛棚里款待褚季野,还把那个亭吏抽打了一顿,借此向褚季野道歉。

  褚公和他一起在牛棚里喝酒,言谈神色没有任何异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来往诸人都对他的器量啧啧称奇。

  后来褚季野一路做到侍中、尚书,还出任过建威将军,而后任徐、兖二州刺史,假节镇京口,女儿也做了晋康帝的皇后。褚季野有简贵之风,连谢安都很称赞他的人品风仪,说他是“皮里春秋”,内秀于中。

  他官居上品之后,这段在钱塘的轶事也就被人传了开来,这钱塘柳浦埭亭也随之改名为“褚公亭”。

  自晋时起,钱塘因为水路交通发达交汇而往来如云,褚公亭的名声也就越传越广。

  而因为有这段典故,但凡亭吏怠慢,就有人打趣“小心县令抽你”,久而久之,这里的亭吏比其他地方的亭吏更多,也更勤快热情,也因为这里的亭吏处处妥当,让人放心,有越来越多客船特地来柳浦埭停靠这,亭舍和柳浦埭因此十分繁荣,从东晋时至今,已经有两百年了。

  两百年间,多少埭口都已经荒废,唯有此地,成为了钱塘最重要的埭口,而当年来了人都要把人赶去牛棚的小亭舍,也发展为同时能容纳几百人居住、上千人休息的大亭,也算是受到了“名人效应”的影响。

  祝英台是理科生,从小不爱读历史,历史知识大多就是为了应付考试的那些东西,连世说新语都没看过。她叛逆期时爱看鲁迅先生的书,因为鲁迅先生对魏晋士人嗑药清谈之风颇有讥讽,导致祝英台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太待见魏晋风度,觉得都是一群疯子。

  后来祝英台穿来了南梁,虽离那个时代太远,但无论是家中、典籍里,还是学馆之中士庶学子对魏晋时期名士之风的追捧和崇拜,而以马文才、褚向为首的一干士族,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太过出众。

  尤其是在“礼仪”上,祝英台常觉得和士族交往,舒适度大大高于和庶人相处,这一切,都让祝英台偶尔生出一丝怪异之感。

  说到底,不过是时代离得太远,无法代入到其中,而她之前对魏晋风度有所偏颇,总是将士族跟嗑药发散扪虱而谈联系在一起,无法用正确的视角看待这个时代的“士人”。

  可今天听到马文才说的这段趣事,祝英台却大有熟悉之感,并非因为这位褚公住了牛棚,而是因为他的出身。

  “这褚季野姓褚,也是阳翟褚氏,和我们学馆那位长得俊秀的学生褚向有什么关系?”

  祝英台问。

  “这褚季野,就是褚向的祖先。”

  马文才默默点头,“衣冠南渡后,褚氏和诸多北方望族一样寄居南方,成为江左名流。”

  祝英台恍然大悟,再见徐之敬听了这个典故却满脸不耐,故意发出了一声长叹:

  “都一样是士族,怎么就差那么多呢?真正的士族坐在牛棚里也能让人看出不凡来,一天到晚喊着士庶有别的却完全让人看不出特殊之处啊!”

  徐之敬哪里听不出祝英台讽刺的是他,板着脸面无表情道:“晋时是晋时,此时是此时,有什么好比的。”

  “是啊,魏晋风度还是那个魏晋风度,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祝英台对着徐之敬撇了撇嘴。

  “我倒是喜欢那个时候。褚季野至少在牛棚之下还能安之若素,这才是成大器的样子。像是那个县令那样,先是仗势欺人,后来又把手下扔出去当替罪羊的,就是小人行径,肯定也没什么好下场。”

  祝英台的话音刚落,马文才和陈庆之都纷纷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嘛。”

  祝英台被笑的有些恼羞成怒。

  “没什么,我在想你说的很对。”马文才笑着说,“沈充家中富贵,年少得名,因此对故将下属都很轻鄙。他有不臣之心,后来跟随王敦造反失败,四方士族大族都不喜他的为人,皆募兵举义,不必朝廷派兵,各方就把他灭了。他逃到故将吴儒家中,被吴儒杀了,传首建康。”

  在场诸人里,马文才和陈庆之一个是家学渊博,一个是案上文书,都精通史书,对很多人的前途来历都能如数家珍,所以祝英台一说,两人皆是大笑。

  但笑过之后,又不免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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