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的,祝英台和梁山伯就架不住了。
他们两个,能力是有的。
祝英台和梁山伯都有别人不能比的长处。
露田是野田,并未分割过,自然也就没有田陌,将一片野地按照面积分割成多少分授下去说起来容易,可既然是不规整的土地,也就不是横平竖直,这样的差事就算是老吏都觉得头疼,但祝英台是谁?让人把那地形和尺寸按照实际量了,再按比例画了一张图,没有片刻,就割出了需要分割的土地来。
就这一手,就足以让曲阿县衙上下的人都啧啧称奇,就连祝英台自己原本觉得“几何”这玩意儿学了没啥实际用途的,此时都有点感觉到为什么有人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来。
但六百多名流民里,只有七成是男人,还有三成是妇人和不到十四岁的孩子,妇人和小孩授的田又不一样,有些是一家子人,加上看着图纸分当然是公平,可地也有能种不能种的,那得了分法的官吏拿着图纸往实际的地方一比,好家伙,这家地里全是石头,那家地下低洼积水,分了肯定是要上告的。
这一来一回,再重新去其他露田“割地”重分,又是一堆忙乱。
如果换了个不负责的县令或分配之人,分了就分了,至少站得住脚,你家地里有石或是不易灌溉,那是你自己运道不好,怪不得他们不公平。
偏偏这些流民都是受尽了苦难的苦人,大多也是不想再回乡的,这些露田就是他们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无论是姜县令也好,还是祝英台也罢,都不愿随便敷衍了,只能把自己累成狗,继续来。
再说梁山伯。
梁山伯算是吏门出身,愿意帮姜县令,一方面是心善,一方面也不乏趁机提早锻炼下自己为官能力的意思,若他是个糊涂虫也就算了,就依样画葫芦按照流民的叙述记,再誊录黄籍,原也不算什么累死人的差事。
怪就怪他太过心细如发,这一和流民接触,立刻就察觉了许多不对。
这些流民的原籍并没有撤销,只是因为大水冲毁了一切不能回乡,现在是慌乱的时候,但等安定下来,姜县令必定是要将这些人的籍贯出身发回原籍核对的,以防有人有罪人蒙混。
这六百多流民里,一听说可以授田,有的七八岁的硬说自己有十四岁了,有女人男扮女装的,还有明明过了可以服徭役的年纪却说自己不过三四十岁的,除此之外,对自己姓名支支吾吾、说不出原籍之地的,对家中其他人的情况一问三不知的,也比比皆是。
所以梁山伯这差事办的,最是糟心。每每他看见别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又不能不拆穿,一拆穿,别人看他面浅又不像是个当官的,客气点的就骂上几句,不客气的就直接上来动手。
梁山伯不过记了一天,身边护卫的衙役从两个变成了四个,又变成了六个,就连有些衙役都看不过去,让梁山伯别那么认真,左右就是得罪人的事,露田不过是些闲田,分了就分了。
但梁山伯知道这件事是姜县令瞒着上面冒着吃干系的风险做的,露田说到底是梁国公田,能够授田的田,日后也是要报于户部有专人来核对的,若有冒名领用或是没到年纪领了,到时候却不按年纪交足租庸的,倒霉的只会是姜县令。
这些百姓可不会因为这时候得了他的恩惠,就让自己吃亏,到时候反倒会倒打一耙,说成是自己“愚昧”,全凭上官分配。
梁山伯小时候在家里,也不知见过多少“刁民”在得了父亲的恩惠之后,突然又翻脸不认人的,他不是不相信这些人,而是不愿意寒了别人一片行善之心,既然姜县令将这件事请了自己来办,自己就不能给别人添了麻烦。
但他毕竟还年轻,这些一路从北方逃难下来的,哪一个不是经过大风大浪、泼辣又厉害的,有的甚至还报着能安定下来后把别处逃难的家人接来一起的,所以甚至有人在登记过后,又换了衣服给自己胡乱添些特征,再以兄弟或其他亲人的名义再来领一次。
梁山伯天天帮着记录累的头都抬不起来,自然不能一一分辨别人的相貌,但他知道之前姜县令派人一一去排查过,流民只有六百余名,可这一登记登记了上千了,眼看着每天还有人来,这再看不出来其中有问题,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于是梁山伯和姜县令商议了过后,决定在授田入籍之前要把人都叫来,看到实人才授田,“代役”的事情也一样,那些替人分担徭役赚钱的壮丁,也必须一一得了官府的手令才能接差事。
这一下就炸了锅,本来就没那么多人,何况总还有冒名顶替或其中却有问题的,根本就弹压不住,原本还“感恩戴德”把他们当成活菩萨的流民们,一夜之间似乎都把他们当成了断人活路的丧门星,大有要围衙闹事的意思。
无论是梁山伯也好、祝英台也好,都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的,他们一心一意来帮姜县令的忙,本心无非就是看这些流民可怜,既然在这里待着也是待着,能帮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举手之劳,可猛一下却变成这样的局面,顿时有些灰心丧气,一点干活的干劲都没有了。
他们揽这个事的时候,马文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和梁、祝二人不同,他父亲是实权的太守,一郡之地比一县之地也不知道复杂多少,各方权力倾轧之外,有时候百姓也不见得你施“仁政”他就明白你的好意,只知道趁机多为家里谋些好处,却不知道这好处是在吸施政之人的血,有时候硬生生就能用别人的好意把别人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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