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黯淡:“齐都尉其实是个好人,一路上照顾我的衣食住行都很尽心,其他押解官也明里暗里护着我的子女……”
崔廉脸上身上尚有伤痕,但疤痕已经不是很明显了,显然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如果齐都尉一行人是那种苛刻无德之人,崔廉一家早就已经去掉了半条命。
马文才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作为一个“局外人”不好多说,考虑到自己的师父还要送他离开,如果在路上起了什么矛盾就得不偿失,他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劝解着:
“对于裴家游侠来说,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救诸位,齐都尉代表官府,他们若要将你们救出来就是死罪,这原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崔公可惜齐都尉一行人的性命,而裴公考虑的是裴家庄上下近千人的性命,是崔公一家上下的性命,这种事,虽然令人遗憾,但眼下看来,也实在找不出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我知道马公子的意思,裴公出手救我全家是为了成全道义,若为我之事害了裴家全家,才叫连累……”
这一刻,崔廉倒有些希望齐都尉一行押解官是那种残酷无德之人了。
外面突然有些吵闹,是裴家人吆喝着准备上路了。
马文才没有出去,但看崔廉回了下头后脸色毅然决然,就知道有些不好。
果不其然,只见崔廉从颈上摘下一枚成半月状的玉玦,递给了面前的马文才:“这枚玉玦是前朝之物,是我一好友手下的门客从萧宝夤那里偷出来的,此物应该事关重大,所以我那好友才一路遭受追杀,即使受我庇护依旧被人找了出来……”
他那好友,自然便是郦道元。
这么烫手的东西,马文才根本不想接手,只看着它满脸迟疑。
“我们都怀疑这是萧宝夤的某种信物,没人知道此物在我手里,萧宝夤在梁国有暗探,他们想将我那好友下狱,在搜出此物,他被我托付给裴家前留下了此物,希望我能找到妥当之人查出萧宝夤勾连梁国官员的证据。”
崔廉知道马文才不愿接,神情越发恳切。
“这萧宝夤野心勃勃,所图非小,将魏、梁两国玩弄与鼓掌之间,更不惜用苍生百姓的命运做赌,无论是对魏国来说,还是梁国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胁。我马上就要投奔我那好友去魏国避难了,那是萧宝夤的地方,也不知还有没有回归故土的一日,只能将此物托付给公子……”
“子云先生在时,先生为何不把此物托付给子云先生?”
马文才还是没有伸手去接。
“陈庆之虽是御史,但只忠于陛下,而陛下庇护临川王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怕此事最终不了了之,还牺牲了数条人命偷出来的这件东西。这东西一旦进了宫,到临川王手里实在太容易了。”
崔廉听外面有人喊他,眼神更加焦急:“我原本想要将此物托付给裴公,可见裴公手段如此毒辣,实在是让人担忧,如今唯有将此物托付给公子了。我也不是让公子一直留着此物……”
“若公子去了建康,请设法到乌衣巷的谢园,将此物交给谢园的主人谢举。他是我昔年的好友,和临川王有仇,而且一直在查萧宝夤之事,你只要跟门子报上‘清河崔廉’的名字,便能见到他。”
乌衣巷,谢举?
谢园的主人?
马文才心中一凛,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接过了那枚玉玦。
能和名动天下的“王谢”之家有所牵连,就算冒些危险也没什么。
如果他没记错,那位谢举谢令公,后来是朝中的尚书令,地位尊贵。既然他能站了那么久没倒,说明临川王也不能拿他如何。
见到马文才接过了的玉玦,崔廉才算松了口气,对马文才道了谢,便要转身离开。
看着去意已决的崔廉,马文才竟生出一种“风萧萧易水寒”之感,他有预感,自此之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位崔太守了。
“崔公竟情愿去敌国,也不愿留在梁国了吗?”
情不自禁地,马文才脱口而出。
崔廉诧异地抬起头。
马文才话说出口后才觉得不妥,他原本不是这么莽撞的人。但也许是此情此景,也许是他郑重托付的态度,都让马文才失了态,将原本不该问出口的话问了出来。
“故国虽好,却已经容不下崔某了。”崔廉并没有怨怪之意,反倒露出了了然的神情,“而且在我看来,如今的梁国和魏国,并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马文才一怔。
“马文才,你可知道为何我选择保住百姓,而牺牲士族的田地家产?”
崔廉问他。
“难道不是因为人命关天……”
远处的裴家人似乎焦躁了起来,想要过来催促,却被裴家家主裴罗睺按下,远远地带着崔家人和裴家人在远处相等。
马文才所乘坐的青蓬马车,竟隐隐成了独立超然于众人之外的一处所在。
于是乎,一人在车里,一人在车下,看似应该是车下的人向车里的人求教,却怪异的反了过来,而无论车内的人还是车下的人似乎都不以为意,只关心着他们所说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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