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沛县,比起之前水灾刚过、街上流民仓惶麻木的时候,明显更冷清了,天气的寒冷让很多人根本不再出门,有些在街上走的百姓大概是无物御寒,将稻草和草纸一层一层裹在身上,充当御寒之衣,看得祝英台心里难过。
他们驱车进入城中,正准备去之前投宿的那家客店,一直在对着街道张望的祝英台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大叫了起来。
“停车,停车!”
车子戛然停下,一脸兴奋的祝英台跳下车,窜前几步拦下了一个背影,笑着喊他的名字。
“方大善人?!”
那人听到这称呼,怒着回头:“谁是什么大善……啊,恩公!”
这扭头由怒转喜的,不是之前被家中佃户逼得差点家破人亡的方天佑,还能是谁?
听闻给他们一家指出活路的马文才受了伤,而且就在不远处,方天佑连忙要求上去拜见。
这一家子的遭遇曾经给了这群少年当头棒喝,对方天佑也没摆什么架子,马文才还掀了车帘顶着风问了他几句。
因为后来的遭遇,方天佑对这群半大的少年感激涕零,尤其是对马文才,几乎是敬若天人,在车外问了好后,极力邀请他们去他家住。
“不瞒诸位,我家传出要卖地的风声之后,确实有不少佃户和想买地的人来大婆儿巷闹过,不过我听了马公子的话,把最难处置的几块地的地契移交给了家里婆娘的几位‘世叔’后,衙门里对我们也颇多照顾。”
方天佑脸上洋溢着重生一般的希望光彩。
“现在也没什么人惹事了,最难动的地被卖了以后,佃户们都把积欠的粮食交了上来,我和家里婆娘把每年歉收的几块地也卖了,准备送家里小子也去五馆读书……”
对于愿意读书上进的人,马文才自然是很赞赏的,他点了点头:“你这个决定不错,你家殷实,却很难再进一步,家中没有人能在人面前说上话,被欺压是迟早的事。若是你家能出个识字能断事的,也不必断腕自救了。”
“断碗什么?虽然看起来家里损失了不少田,可算一算租子比往年也不差呢,我们家的饭碗没让人给断了!”
方天佑老实地回答,让众人一笑。
他也不知道别人在笑什么,只跟着也笑,更是极力邀请诸人住到他们家里去:“之前有人上门闹事,又恰巧到了收租、卖地的时候,我们家就搬到祖宅里去处理琐事了,大婆儿巷的宅子一直空着,现在宅子里就留了几个洒扫的仆人看房子,什么都方便……”
“我们家屋子是自住的,我婆娘干净,家里收拾的妥当,什么都有现成的,比起客店,当然是我们家住起来更顺心,离集市也近,买什么都方便。恩公要养伤,在客店人来人来的地方哪里有住我家好?”
这位“方大善人”发挥着一贯的热心肠,笑得全无客套之意,甚至直接去拉马头,想把马车往自家方向拉去,惊得赶马的马夫连忙驱赶。
“这,是不是太客气了?”
祝英台一边迟疑地问着,一边抬头去看马文才。
知道马文才是队伍里领头那个,方大善人对着马车又揖了揖。
“几位恩公路过,怎么能让恩公们破费住客店?若是恩公们不愿住我们家,那我就天天在客店里守着,为恩公们倒茶端水!”
祝英台知道马文才爱洁,而客店确实没大婆儿巷那家方家的大宅子方便,但他又有些自持身份,于是露出期待的表情,就差没扑上去求情了。
果不其然,马文才看了祝英台那满脸“去把去吧去吧”的表情一眼,哭笑不得地摇头:“你现在连客店都不愿住了?客店又不是驿站!”
他思忖着自家的家仆也快到了,这几日必定是要让疾风细雨几人轮流在城门前候着的,有个固定落脚的地方确实比较方便。
而方家门前的巷子开阔,院子也大,好停车马,稍微犹豫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那就叨扰了。既然是借住,房费我们肯定是不会少的,我身上有伤,还要麻烦方伯帮着介绍个可靠的医者和几个暂时帮手的粗使下人。”
“诶?恩公这是同意了?谢天谢地,要找医者是吧?我等会儿就去!粗使下人不必了,家中几个看宅子的老仆洗衣做饭都是做惯了的,几位贵人愿意给他们几个赏钱就是恩赐,不用在外面找人,没家仆可靠!”
方天佑满脸沾了喜气的兴奋,指着家里的方向就率先开路:“走走走,我这就带诸位贵人回去!”
傅歧几人也没想到他们种下的善因得了这样的善果,虽说大部分人行善时都没想过得到回报,可真得了回报,自然是满心快慰的,他们还是年轻人,正是容易被感动的时候,也许不见得就缺这几个住店省下的房钱,可还是各个高兴,连马文才一直以来的冷淡表情都柔和了许多。
那方天佑得益于马文才一行人才保下了老婆孩子和家业,他又是真心实意的老实人,没半点花花肠子的,此刻对他们好,便是挖心掏肺一般的好,不但把钥匙、仆人都给他们留下了,还跑前跑后,亲自去请了医者回来,又买米扛回来补了厨房,和左右邻居打了招呼,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才匆匆赶去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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