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家族怕丧乱之后子孙后代不能继承传统,写出《食经》传家,可这些人能吃出一块肉在羊身上的哪个部位,什么规格的饮宴要用什么样的羊肉,却不见得就会烹羊。
便是寒门人家,男人会做饭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尤其是读书的士子。要不是为了让祝英台打消顾虑,他也不会随便跟别人说是自己做了这饼。
傅歧那样性格的人,也不会到处去传扬。
“你说的没错,有什么会比家人更重要呢?不过是做饭罢了。”
祝英台极为赞同他的说法。
她想到傅歧曾说过他年幼丧父,脑子里顿时出现了一副凄惨的画面:
年幼的梁山伯在火塘里使劲吹火,想要点燃炉灶烧水做饭,生病的母亲躺在屋内又饥又饿,只能眼睁睁看着不会烧饭的儿子在炉灶间忙乱……
哎,不能细想,再想眼泪要下来了。
祝英台微微甩了甩脑袋,把自己过度的脑补甩出去,三两口一块米饼就下了肚,火烧般的感觉总算好了不少。
她从书袋的侧边取出水囊,小小饮了一口,腹中有粮,心里不慌,仰起脸对梁山伯笑得灿烂。
“真是多谢谢你啦!”
这一笑,竟刺的梁山伯有些炫目。
在梁山伯看来,祝英台的长相并不出众,和马文才、褚向这样的美男子比起来,他的英俊不够“爽快”,有些阴柔而沉郁的感觉。
尤其在祝英台不笑的时候,淡淡的眉毛、紧抿的唇线和过于高挺的鼻梁都让他有种疏淡的气质。
简单点来说,就是“你们都离我远点”。
这才是他让人观望却无人敢上前客套的原因。
可当他真的笑了起来,却有着冰雪消融、阳光乍现的惊艳,更别说这笑容里,还带着一种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的天真。
无论是寒门还是士族,很多人眼里有的,只是麻木。
他昔日刚入会稽学馆时也是从丙科读起苦练书法,这西馆之中还有几个故交居然还没有离馆,昨夜以探友名义去拜访,问起这祝英台来,都说虽然他看起来身形并不高大,也不是盛气凌人的类型,但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
毕竟相由心生,这么疏淡的相貌,看起来就不是什么不守规矩的人。
可和他相处起来,又明显的能在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反差,很多时候,梁山伯甚至忘了他是个士族。
不是说他的举止粗鄙不似士人,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受到过严格的礼仪教养,这些教养已经刻入了骨子里,成为了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和他们这些后天刻意学之的不同。
但他的举止符合礼仪中又带着一种率性,比如可以不顾形象的席地而坐,比如吃完饭后不漱口净面也不觉得不适……
种种率性,又和他冷淡的外貌不相称,梁山伯自诩从小到大见过无数人,却完全不明白祝家是怎么养出这么一个矛盾的人来的。
更重要的是,他对寒门还存有善意和好奇,并且没有什么门第之见。
也许,祝英台能成为会稽学馆的破局之人?
毕竟马文才明显想要交好与他,而马文才在士族学子中的人缘和交际手段,连他都佩服不已。
想到这里,梁山伯一抖衣襟,在祝英台身边坐了下来。
“祝兄似乎一直很烦恼,不知该如何跟西馆的学子相处?”
“啊!”
祝英台似是没想到梁山伯会说这个,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面容成熟性格内敛的“同学”,有种被大人揪着促膝长谈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慎重了起来。
祝英台看了看隔壁几桌对她一直不善的伏安,再看看被她拒绝过的刘有助,有些难堪地自嘲:“岂止是不知道怎么和西馆的学子相处,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跟同为士子的马文才相处了。”
感觉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错都是错都是错!
“这话也许说来唐突……”梁山伯踌躇着说:“但在我等寒生看来,祝兄的态度,并不真诚。”
“啊?”
祝英台傻眼地看向梁山伯。
他可以说她本事,也可以说她没脑子,可是说她不真诚?
她她她都照顾他们情绪中午不吃饭了!
梁山伯见他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叹道:“虽说梁兄和傅兄都极为高傲,并且不认为寒门足以平辈论交,但在这一点上,却比祝兄真诚的多。”
“我哪里不真诚了!”
祝英台瞪着眼睛看向梁山伯。
“阁下是士族,乡豪出身,礼仪修养无不为众人楷模,就如同真正的明珠不可能掩盖与瓦砾之间,无论阁下如何希望能够融入西馆之中,也有许多不可改变之处。”
梁山伯能感觉出祝英台的怨气,所以语气越发温柔。
“就如同一个用惯了三餐的肚子,又如何能让它不在正午之时鸣叫呢,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肚子啊!”
祝英台噗嗤一笑。
“真正的相处之道,在于展现出自己美好的一面,并学习对方的美好来改变自己的不完美。譬如你与市井无赖相交,学习对方的世俗和粗鄙自然能更快的得到他们的认可,可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又多了一个无赖,对于这个世道又有什么改变呢?你们都只会变得更糟,甚至为人唾弃。这样的交往,会被当做狐朋狗友的臭气相投,不会被人当做真正的‘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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