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于海、碧燃跟着那个女人趟过曲里拐弯的小巷,又穿过一个小院落,才来到一座低矮房前,林于海问:“这儿不是让拆迁了吗?这儿不光脏、乱、差,而且因为前年用煤炉做饭取暖还引起了一场大火,巷子太窄了,救火车不好开进去而延误救火,还烧死几个人呢!去年煤炉取暖煤气中毒让两个年轻人也失去了生命。”那个女人悠悠地说:“是让拆迁了,别的家都走了,但我妈就是不走,你们进去看看吧……”
碧燃、林于海走进低矮的房子,碧燃环顾一周,小小的房间又乱又小又黑暗,仔细一看水已经漫到床边,小床就象汪洋里的一条船,一个晃荡小浪就打到这只小船上,床单被褥都湿透了,一个苍老羸弱的老太太卷缩在床上,闭着眼睛,裹在湿漉漉的被褥里,怀里抱着一个旧的相框,儿子站在水里弯着腰还再那儿一个劲地劝着:“妈,走吧!我求求你了,你看我就请了一上午假,这马上都一天啦,您还在这儿耗着,年底了我工作也紧张,您就到我那儿住吧!别呆在这里了,你看这儿又矮又湿,你风湿病马上又得犯了,我们还得请假服侍你,你也得想想我们……”老太太一动不动没有反应。碧燃把男子轻轻拉到一边,然后坐在老太太面前的湿被褥上,用手抚摸着老太太抱着相框青筋毕露的手:“大妈,您还好吧?”老太太听到陌生的声音睁开眼来端详了半天才发现是个警察,身子倒向一边倔强地说:“我不走,我不能走,我一走他爸就找不到我了,也找不到家了,我死也不走……”碧燃心里一阵酸楚,她拿起相框,相框里老旧发黄的照片是个年老的男子:“是大爷吧?”
“我爸,都去世多少年了,能找到什么家呀,迷信……”
碧燃制止了那个男子的继续说话,“大妈您别激动,你就在这儿和大爷好好过日子吧!”老太太睁开迷茫的双眼迷惑地看着碧燃,“真能不走了?你能做通我闺女和儿子的工作?”
“咱不走了……”碧燃肯定地点点头。
老太太放心地拉着碧燃的手:“姑娘,还是你通人情,他们俩一回来就劝我走,可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碧燃听着老太太的诉说,悠悠地说:“大妈,大爷一听你不走了,他在哭……你看……”碧燃举起相框:“大爷心疼你啦!一辈子跟他也没享什么福,老了应该享福了他还要拖累你,你看大爷都流泪了……”
老太太看着一滴滴水从相框上滑落下来,刹那间流下混浊的眼泪:“老头子…你个死鬼…你在世也没享到福呀!拆迁拆迁给闺女儿子都拆到了一套房,你却没房住了,我一走,拆迁办就会全拆了,你到时候住在哪里呀?又到哪儿找我呀?”
碧燃擦着老太太的眼泪:“大妈,大爷说了他住得好着呢!让您就照顾好您自己,不要让他再操心,也别让他流眼泪了,你现在一哭,大爷也会忍不住哭的,他会心疼你的!大爷让你好好地到孩子家享福去,孩子如果不孝让你托梦告诉他呢!不然他在地下心里也不安呀……”
老太太一听碧燃的话心如刀绞、老泪纵横:“老头子,你怎么也让我走了?这么多年我不就因为你我才不搬家的吗?这是我们含辛茹苦建起来的家,六十年了,我这一走,说没就没了,但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闺女、儿子也这样说了,我就听你们的,老头子你让我干吗我就干吗……”老太太挣扎着爬起来“我走,老头子我不让你再操心我了,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老太太绝决地站了起来,把相框紧紧地抱在怀里,林于海低下身子背起老太太,儿子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鞋和伞赶紧走到前面为老太太撑伞并哆哆嗦嗦地说:“我车在前面马路牙子上,慢点慢点,这鬼天气,还下,还是你们管用,真谢谢你们啦!”
“还是你们管用……”老太太女儿只是随便把门一拉,没上锁就跟着出来了,碧燃提醒她:“大姐,门没锁……”
“破房,有什么可偷的?我妈就是不肯走,我实在耗不住了,天天朝阳往海淀跑,长年累月的多少年我都这样坚持下来了,可是上个月,我也查出癌症了,我走之前得给我妈安排好呀……”
碧燃问:“什么癌?您现在也不要那么悲观……”
“乳腺癌……”大姐平淡地说。
“大姐你不要失望,现在医疗技术也发达了,乳腺癌好治……”碧燃安慰着。
那个被称为大姐的人在这片矮小的房前伫立片刻叹了一口气:“人真经不起过,还未觉得怎么着呢,人都老了。小的时候就想离开这片破地,下雨天我还注意点,特别是雨后的晴天,青石缝隙里汲出的水能把一身新衣服弄得又脏又臭。所以我就想逃呀,十六岁上山下乡,我第一个报名,响应国家号召到了祖国最冷的地方,二十多岁知青回城分配工作,四十多岁下岗自己做点小生意,我这一辈子什么都赶上了,我以为我是不幸的,但现在想来都是美好呀!用一首歌词‘天空飘来几个字,那都不算事’,现在想来那些真都不算事了,只要我活着我就还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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