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拚命地画、拚命地想你,不断和时间赛跑,争取每分每秒,一直到看不见、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觉之前,我手里都还拿着画笔,看见角落那幅画了吗?那是我画的最后一幅画,也是最舍不得与人分享的一幅。」
「看见了。」树影之下,沐浴在月光中的男人与女人倚偎亲吻,女孩胸前,静静躺着双心项链,jiāo融着吻与泪,凄伤却也甜蜜。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qíng感纪录,在他新婚那一夜。
「可惜的是……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我现在却连笔都握不牢了……」
「例如--光与影,昼与夜,潺潺流光的轮替?」
「你看到了?」
「嗯。」他轻应。「我来替你补上,好吗?」
「好。」
得到她的许可,他拿起笔,凝思了一会儿,在一旁轻轻写下:
偷 一晌贪欢换 一世qíng怀从此 南方北方地球的两端聚也相思
离也相思「天堂地狱,爱qíng天平的两端:永不jiāo集的你和我」,不该是他们的结局,这,才是他要的。
「你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这是惩罚。」
「哥--」她抗议。
「晴,我们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对不对?」
她静默了下。他继续又道:「我们已经错过太多、太多了,是不是兄妹又如何?有没有血缘又如何?我们之间亲密的从来就不是ròu体,你那些画想告诉我的,不就是这些吗?那么,世俗的规范又有什么关系呢?看了你的画之后,我一直在回想你十五岁以前的日子,同样是你,同样是我,为什么要有差别?人类的生命是那么脆弱,这一次,我想放纵自己,只要我的心没变,你的心也没变,这样不就好了吗?」
「哥--」可以吗?真的可以这样吗?
当一个人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许多事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她想把握住仅剩的生命,为他燃烧最后的光热。
轻轻地,她笑了,她想,这会是她这辈子最美的笑容。靠在他臂弯,低声问:「哥,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打死我都不敢忘。」
「外面……是不是又在下雨?」她听到雨声,也闻到泥土的湿气。
「没关系,很快就会停的。」
「那,等雨停了,你不可以食言哦!」
「放心,我这不就赶回来了吗?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想,雨停后要去哪里了。」
「我想看雪。感觉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掌心里,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看过雪呢,可惜这个时候,台湾看不到雪……」
「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日本、去瑞士,去所有看得到雪的国家,保证让你看到一大片皑皑白雪。」
「可是,我现在看不见了……」
「你可以感觉。」
「我的脚,没有知觉,不能走了……」
「我可以抱你、背你、帮你推轮椅,办法多得是。」
「我体力大不如前,很容易疲倦,走不远。」
「那就不要走远,等你累了,随时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我体力比你好。」
「我会抽筋、疼痛,像针刺一样难受。」
「我帮你按摩,做物理治疗,别忘了,我是医生,懂得怎么照顾你。」
「我会拖累你……」
「胡说,你只会给我快乐。」
她说一句,他答一句,终于,她展颜笑了。
「真的吗?那,哥,你快帮我祈祷,让雨早点停。」她已经等好多年了,这也许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生日,再等不到,她恐怕……再也没力气继续等下去了。
「好。」他轻道,喉间涌出的酸意,qiáng自咽下。
「哥,你窗户没关好是不是?雨水打进来了。」她摸了摸脸上的湿意,一颗、两颗,滴在她脸上。雨水,是温热的吗?
「对不起,我立刻关上。」他忍住哽咽,胡乱抹去脸上的泪。
「不用了,你不要走。我好累,你抱着我,让我睡一下好不好?」她疲倦地沉下眼皮。
「好,你睡,我一步都不会走开。」他小心搂抱住她,轻轻拍抚。
「嗯,你说的哦?不可以不见,不可以再让我找不到你了哦!」
「谁会像你这么皮啊!从小到大,每次乱跑的都是你,要我满村子找人,把你拎回家。」不论过去、现在,他一直都在原地守候,不曾走开过一步。
「呵--」她相信,不管她躲到什么地方,他一定找得到她的。她安心地闭上眼,声音逐渐模糊--「哥,我好象忘了告诉你一句话了……」
「什么话?」
「等我醒来……等我醒来后,一定告诉你……」
「好,我等你。」他轻声承诺。
微风chuī动未完成的素描手稿,一页页随风翻飞,定在其中一张凌乱的字迹上--如果 我还能再多活一天我要勇敢告诉你--我爱你将我最后的 仅有的
二十四小时的美丽献给你等待来生 化为秋蝉 为你吟唱一个夏季的缠绵风乍停,窗外纷飞细雨止息。
二OO三年七月七日,天空,放晴了。
「全书完」
《补述》
在那之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沉天晴是否仍活着,成了众人心中解不开的谜。
整整半年,刘心苹寻着丈夫的足迹与讯息,始终没有着落。
直到隔年初chūn,她收到一封远方捎来的消息,信中,只写了短短几行字:
今生,我欠你。
我与她,生死缠绵。
没有称谓,没有署名,就像他们留下来的那幅画以及手稿。爱qíng至此,很多事反而不需要说得太清楚了。
她循着信中邮戳的发信地,来到了屏东一处淳朴乡居,只找到一座新坟,上头,有他的名字,以及他挚爱了一辈子的那个女孩。
她不晓得,埋葬在里头的,是他的身体,还是他绝望的心,死去的爱qíng?
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她知道,这不只是一座坟,同时也代表了他的重生,这一生,他们都爱得太苦太累太煎熬,至少,他们不需要再去顾忌世俗与道德的谴责,他和她,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她终于看清,有些爱qíng是超越生命的,在参与了这样一段爱qíng之后,她还有什么好拘泥的呢?许多事她已释怀,这份爱qíng从来就不属于她,一路走来,她战战兢兢,握紧了,怕捏碎;握松了,怕失去。她也倦了,不属于她的,就放掉吧,他们的解脱,同时也是她的。
为他们点上三炷清香,同时,将沉天晴的手稿一张张地焚烧,凝视*光一寸寸带走他们的深qíng。
如果 我还能再多活一天我要勇敢告诉你--我爱你将我最后的 仅有的 二十四小时的美丽献给你等待来生 化为秋蝉
为你吟唱一个夏季的缠绵属于他们的,全还给他们吧!她还他们,相爱的自由。
她相信,真正的爱qíng并不会随着生命的终止而消失,它会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再度抽芽,茁壮。
离去前,耳边传来蝉声唧唧,像是温柔凄美的qíng缠旋律,吟咏着不为人知的永恒爱qíng。
秋蝉,秋缠。
番外篇
「你现在就可以开始想,雨停後要去哪里了。」
「我想看雪。我这辈子从来没有看过雪呢……」
「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日本、瑞士,去所有看得到雪的国家。」
二ΟΟ三年的七月七日,她的二十七岁生日。
雨停了,天空放晴了,她的愿望终於要实现……
之一 盼雪
壁炉的火光燃烧著,她偏头,侧耳聆听燃烧所发出的细微声响,听著听著,倒也听出乐趣来,唇畔勾起浅浅的、恬适的微笑。
屋子的另一个角落,坐著她心之所系的那个人,他静静看著书,而她寻著生活中细微的小乐趣,不需jiāo谈,也不需任何肢体接触,只要知道他与她就在同一个空间中,心就能感到踏实。
这就是她所寻的幸福,很平凡,很简单。
「笑什麼?」柔沈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沈瀚宇倒掉冷却的茶水,重新注入他要的温度,放回掌心让她暖手,不忘轻声叮咛:「小心烫。」
「有旋律。」她轻轻地回了他一句。
「什麼?」
「哔哔剥剥的,像不像一只顽皮的jīng灵在火光中跳跃舞蹈?哥,你听,它还有规律的节奏哦--山清水明幽静静,湖心飘来风一阵,呀行呀行,呀静呀静……像不像你以前常唱给我听的那首歌?」
沈瀚宇停顿了三秒,才领悟她指的是壁炉的声响。
像吗?
他跟著细细聆听了一会儿,什麼旋律都串连不起来,却不忍戳破她的想像。
双目失明,再加上行动不便,她能做的事已经很有限了,但她似乎并不困扰,随时随地都能自得其乐,或许是不想造成他的负担,也或许她真的适应愉快,充分享受平凡中的温馨。
「这有什麼好开心的,值得你笑得那麼甜?」他占据她身旁的沙发空位,同时将她搂进胸怀的空位。
那麼小的生活琐事,她却像发现天大秘密,露出那麼愉悦的笑意。
「那是你跟我记忆中最珍贵的一部份啊!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你常常抱著我,哼这首太湖船,特别是睡前,还有我心qíng不好的时候。一直到现在,我还是找不到任何比这更美的旋律。」也或许她念念不忘的,并不是歌曲本身,而是那种被人哄著宠著的感觉,让她始终忘不掉那道动人的音律,从此拿命去眷著、恋著声音的主人。
这,就是让她唇角挂著温柔甜笑的原因。
沈瀚宇眸光热了。因为失去目视的权利,所以她没能见到他眼中浓得几乎揉痛心扉的爱恋。
沈天晴放下茶杯,双臂缠抱而去,寻著温暖的角落,安心栖憩。「好久没听你唱这首歌了,你还记得怎麼唱吗?」
「那麼久的事,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心中长年以来的缺口填平了,他收拢双臂,怀抱中的充实,令他幸福得想叹息。
曾经,那段属於他与她的过去,被他刻意地压抑与遗忘,久了,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忘了。
「试试看好不好?我想听。」
他张口正要说什麼,门铃声传来。
「我去看看。」沈瀚宇放开她,起身应门。
耳边传来对话声,哥的态度仍是一贯的温淡有礼,她隐约认出是住在隔壁的邻居。
最初来到瑞士时,他毫不犹豫地舍市区而在这不知名的小城镇落脚,虽然偏远了点,但是环境幽静,适合她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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