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他是这麼说的。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带她远离尘嚣了。
他们的隔壁,住著一对退休的老夫妇,以及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儿,巧的是,他们也是台湾人。
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刚来时,哥怕有时他要出门,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得做必要xing的敦亲睦邻,好有个照应。
前头谈话到了一个段落,沈瀚宇回到她身边。
「什麼事吗?」
「隔壁姓方的夫妇多烤了些糕饼,要他们的女儿拿些过来给我们。」
「那饼呢?」她伸手要,沈瀚宇挑了块她偏爱的口味放到她手中。
嚐了口,是薰衣糙饼乾。
她轻笑。「从三餐到点心都关照到了,想得真周全。他们应该是看你一个大男人照顾我很辛苦吧!」
「嗯哼。」他淡哼一声。
「怎麼了?哥,你不高兴吗?」虽然他什麼都没说,但她还是灵敏地察觉到了。
「你告诉他们,我们是兄妹?」他声音有些闷。
她恍悟,扬唇笑问:「哥,方小姐漂亮吗?」
「非常漂亮,你有什麼意见?」他凉凉哼道。
「那真是恭喜你了。齐哥说得没错,你女人缘很好,走到哪里都一样。」
「沈天晴,你皮在痒吗?」既然知道方家夫妇的意图,她为何还要说?
最初,方家人当他们是对小夫妻,也就不会有太多心思。她知不知道她这一说,他会有多麻烦?
以前不知道便罢,现在知道了,还能不当一回事吗?
人qíng债好还,感qíng债却难还,这点没人会比他更清楚了。
「我们本来就是兄妹啊,这样说有什麼不对?」
「……」他张口,无法应对,胸口翻搅著难言的沈闷。
「哥--」她撒娇地伸手,寻著他的所在位置靠去,他满心不qíng愿,双手还是自动自发地圈搂住她。
她将吃了一口的饼乾递去,他张口,帮她解决她吃不完的另一半。
「我想睡了,你还没唱歌给我听哦!」
「你几岁了?还要听安眠曲!」心qíng还是有点不慡。
「因为是你啊,独一无二的你。」
三言两语,抚平他内心的郁结。
他懂了。
在她眼中,他就是他,独一无二的沈瀚宇,不管别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附加身分是qíng侣、夫妻,抑或兄妹都改变不了什麼,那已不再困扰她。
她看起来,适应得比他更快。
他轻叹,垂眸凝视她的眼神放柔。「太久没唱了,走音别怪我。」
「不会。」
他柔抚著她,轻轻哼唱,那是最温柔怜惜的旋律。
她温存倚偎,细细聆听,心湖汤开最柔软的qíngcháo。
山清水明幽静静,湖心飘来风一阵……
一首民谣,简单串起的旋律,却代表了他与她,永不褪色的纯净qíng感。
「哥,你说,明天会下雪吗?」
「应该会吧!」将她泛凉的小手收拢在掌中,他颊畔摩挲著她的发顶心。
「那,明天早上如果下雪了,你要记得叫醒我哦!」
「会的,你安心睡。」
「嗯。」她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怀抱之中不再传来一丁点声响,她的表qíng太安详,静得恍如……死去。
他屏息,将手贴上她胸口,感觉到浅浅的律动,这才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几乎每夜,他都要重复著同样的动作,才能确定她是真的安好地睡著,没有离他而去。
最初的那几夜,他几乎夜夜惊醒,醒来後就只能看著她沈睡的面容,再也无法睡去。後来,她发现了,便拉来他的手贴在胸前,感受它的跳动,让他可以放心地睡。
而她,会将头枕在他的胸前,靠近心脏的地方。
「因为我只要听著你的心跳声,就会走不开。」她是这麼说的。
他相信她,真的,他相信,只要他的心脏努力跳著,她就走不开。
下雪了。
一早醒来,天际飘下片片雪花,她就一直待在窗边玩雪,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
「把窗户关上,小心感冒。」厨房中熬煮浓汤的沈瀚宇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眉说道。
「再一下下。」伸手承接细雪,冰冰凉凉的触感落入掌心,果然和她想像的一样。
她这句话已经说第五遍了。
沈瀚宇关掉炉火,索xing自己过来关窗,将轮椅推回屋内,不让她再去玩窗台上厚厚的积雪。
伸手拂去她发上的雪花,掌下触到的肌肤被冻得一片冰凉,他将小手包覆在掌中搓暖,再绕回厨房盛了热汤过来。
「哥,我们等一下可不可以出去?」她仰脸,口吻满是期待。
「先喝完这碗汤再说。」舀了一匙,稍稍chuī凉递到她嘴边。
「我自己喝。」
「好,那你小心烫。」将碗放进她手中,他回房确认资料及证件是否齐全,今天她得回医院复诊。
等他出来时,她已经喝完汤,乖巧地在一旁等待。
「可以了吗?」她侧耳,听到他出房门的脚步声。
谁不晓得她想去玩雪。
「再等一下。」他将由房中顺手带出来的围巾往她脖子上绕,再帮她穿上手套、毛帽、大衣,由头到脚审视一遍,确保她没有一丝受寒的可能xing。
「我快被你包成小企鹅了。」她喃喃嘟囔。
「少罗嗦!」
做完定期追踪检查与治疗,沈瀚宇在外头和医生讨论完病况,回病房的途中,脑中一直重复医生说过的话……
「状况比之前更不乐观,她最近抽筋、疼痛的次数应该增加了吧?」
「……没有。」他一次都没有看到!
她定时吃药,乖乖接受治疗,他一直以为,她病qíng稳定许多了……
医生了然地笑笑。「或许是不想让你担心吧!」
一记重击敲进心坎。是啊,这的确是她会做的事。
因为知道,当她被病痛折磨时,他会比她更痛,所以她会自己躲起来,不让他看见,只把最美的笑容留给他。
「令妹很坚qiáng,我从没见过患了硬化症的病人,还能笑得这麼开心满足。」
「……她是骗子。」他却笨得老是被她骗倒。
「好吧,那我们建议最好让这个骗子入院接受完整治疗,不能在拖了。」
已经……这麼糟糕了吗?他却一点也不知qíng……
心绪恍惚地回到病房,没看到她的人,转而问一旁收拾点滴空瓶的护士∶「她人呢?」
护士指了指长廊尽头。「说是想去看雪,要你回来时到外面找她。」
沈瀚宇二话不说,快步往外走。
尽头的那一端,她沈静的身影静候著,他的心柔软了,步伐不自觉放慢,无声走近她。
她双手伸向屋檐外承接雪花,似有若无地哼吟著他不熟悉的旋律。
「你在哼哼唉唉的念什麼经?」
他回来了。沈天晴欣喜地笑开,将手伸向声音的发源处。「等你好久了。你和那个老古董都说了什麼?真多话可聊。」
什麼老古董,里昂医生只是不理会她的抗议,多扎了她一针而已,她就记恨到现在。
他目光定在她完美得毫无破绽的笑颜上,决定不说破。「也没什麼,就随便聊聊,他说你是他见过最合作的病人,如果你可以不要再叫他老古董会更好。」
愉快的笑声轻轻逸出。「我也喜欢他,但是如果他能够不要每次见到我就说服我住院的话,我会更喜欢他。」
他沈默了下。「为什麼不住院?」
她笑容僵了僵,旋即又若无其事地指著外头的雪景。「哥,现在整个世界都被白雪覆盖,举目望去,是不是一片白皑皑的,有没有很漂亮?」
「嗯,很漂亮,我现在看到的,是白色的树、白色的屋宇、白色的世界。」
「呵,我就知道。」她双手jiāo握放在胸前,像是也亲眼看到了一般。「哥,你知道我为什麼要你带我来看雪吗?」
他没说话,她静了下,冒出一句∶「哥,我唱歌给你听。」
她柔柔哼唱,片片段段柔婉旋律飘出唇畔,飘进他来不及关闭的酸楚心扉。
说了再见是否就能不再想念 说了抱歉是否就能理解了一切眼泪代替你亲吻我的脸 我的世界忽然冰天白雪五指之间还残留你的昨天 一片一片怎麼拼贴完全七月七日晴 忽然下起了大雪 不敢睁开眼 希望是我的幻觉我站在地球边 眼睁睁看著雪 覆盖你来的那条街七月七日晴 黑夜忽然变白天 我失去知觉 看见相爱的极限我望著地平线 天空无际无边 听不见你道别……
「……好凄凉的旋律。」那年,她就是抱著这样的心qíng与他分离吗?
「你知道,我为什麼要唱这首歌给你听吗?」
他拉回视线,将她随风轻扬的长发拨到耳後,指掌轻抚她略略冰凉的脸蛋,低应了声∶「嗯。」
「你不在的那几年,每次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你,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七月七日真的不再下雨,我会要你陪我来看雪。」
因为,这首歌唱出她的心境,她藏在心底,无法宣之於口的酸楚心qíng……
沈瀚宇深深凝视著她。她,看见相爱的极限了吗?
他与她,冰天雪地之下的爱qíng极限……
「为什麼不住院?」他又问了一次。
这回,她没再企图扯开话题,沈默了好久好久--
「哥,我想回家了。」
他眸光一dàng,清楚她指的,不单单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累了,我好想家,好想爸妈。哥,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沈瀚宇鼻头一酸,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好,回家,回我们的家。」
***
今天,是他们在瑞士的最後一晚,天一亮,他们就要搭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台湾。
半夜醒来,发现怀抱一片空虚,他坐起身,冷风由窗口灌进房内,他转头看去,沈天晴跌坐在地面上,抱膝缩成一团,下唇咬得死白。
外头气温低得冻人,她却不合常理地流了一身冷汗。
他下了chuáng,取出医院配给的药剂帮她注she,动作沈稳、冷静。
「……哥?」她吓了一跳。
他什麼也没说,默默地帮她的双脚按摩,舒缓疼痛。
「……你早就知道了?」她感觉出异样。他是几时发现?又是怎麼发现的?她一直以为她隐藏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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