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杉蹙眉:“可是,她什么都会告诉叶臻。”
林医生耐心地向她解释:“作为病患家属,他有权知道部分病情。”
程杉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用词:“部分?”
林医生笑道:“当然。每一个心理医生,都无法对任何一个人和盘托出她和病人的所有交流内容。即便有录像录音,但很多重要的交流是来源于眼神、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程杉的心微微悬起。
她说:“心理医生,只要跟我聊天,就会知道我所有的想法?”
林医生:“心理医生不是神仙,她们往往会对病人给出的所有信息进行收集,再根据已有的经验,整合出一个最大可能性的推测。”
程杉:“也就是说,她们说得也未必是真的。”
林医生:“当然。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也不敢保证自己永远是正确的。”
莫名的,程杉又轻轻舒了口气。
程杉又说:“聊聊催眠吧,我看到走廊上的宣传栏,说您是国内第一个将催眠治疗用在医学领域的职业心理医生。”
林医生:“想聊哪方面?”
程杉说:“乔恩对我进行过一次催眠。让我忘记在意大利那两年的记忆。”
林医生没有说话,在等程杉的下文。
程杉:“催眠真的无所不能?像电影里那样?听上去挺玄幻的。”
林医生又笑。
程杉发现自己一点也不讨厌他这么笑,来自长辈的关怀,她从小就极其缺乏,所以面对任何长者亲切的笑容,她都会觉得亲近。
林医生说:“这么打个比方,如果我们把人的大脑比作一间屋子。”
他指了指两人所处的这间屋子。
又说:“地板、墙壁、天花板相当于你自出生开始就慢慢累积的根深蒂固的常识。窗帘、沙发、茶几等等,相当于你通过不断学习和与外界交流,一点点形成的意识形态、价值观念。而最后添加的,比如这个茶杯、这张纸、这支铅笔、这块橡皮,相当于后天的不同际遇留下的印记。”
程杉点点头表示理解,又说:“催眠能做到多少?摧毁记忆?更改记忆?”
林医生摇摇头:“没有那么容易。”
他拿起桌上的橡皮,将它塞进身下的沙发底部,说:“最常做的,其实是将部分记忆放在你不容易发现的角落里——在潜意识的一角。你不刻意去回忆,会以为自己遗忘了。正如你现在不刻意去找这块橡皮,会以为你丢失了它。”
懂了,所以当她回到Q市,开始有意识、有线索地回忆程见溪,就慢慢想了起来。
程杉说:“如果藏得够好,是不是我再怎么找,也不容易找回来?”
林医生颔首:“理论上是这样。不过也是因人而异,我们现在所处的屋子小而简单,但事实上,许多人的大脑却极其复杂……对于心理状态本就不稳定的人而言,催眠的实施难度相对要小很多。”
“屋子越大,家具越多,就越好藏东西的意思呗。”
程杉:“我懂你的意思,也许我这脑子是个三层大别墅,后天的那段记忆,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住也容易得多。”
林医生失笑,说:“可以这么理解。”
程杉又说:“最后一个问题。”
林医生目光沉沉地望着她,鼓励道:“说说看。”
程杉没急着说,而是从茶几上拿起铅笔,掀开自己坐着的沙发垫,露出单薄的沙发内层来。
她比划着铅笔,做出一个往沙发里扎的姿势:“藏东西嘛,如果是一味地追求不被发现,最好的法子当然是做一点破坏。沙发里面不错……”
她的目光落在墙壁上:“在墙上挖个洞,好像也不错。”
林医生的目光更深:“你想问什么?”
程杉没有损坏沙发,又重新坐回去,似有些难过,低声道——
“最后我想问的是,催眠真的只是简简单单藏东西吗?如果记忆牵连的太多,想要遮盖,是不是避不得已会做一些,难以补救的损毁。”
林医生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想起从前和乔恩的对话来。那个孩子太固执,缺少经验,对病患的体恤也不足,认为只要能达到病患家属想要的结果就是成功。所以她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劝告。
他轻声道:“是有这样的情况。”
程杉的情绪有一点波动,忍不住问:“会对性情也造成影响?”
“确实有过这样的病例……”
程杉一下子站起身,眼底情绪翻涌,她语气讥讽:“拜你们所赐。我现在连自己应该是谁都不知道。”
她早就不是程杉了。
那个程杉,天真善良、无拘无束的程杉,已经在乔恩的一手操控下,死无葬身之地。
……
佛蒙特森林里,程杉在朋友身边,不像在国外那么自律,因为害怕失去意识后发生不可控的意外。
她彻彻底底放纵自己,大醉一场。
到最后连眼皮都睁不动了,趴在沙发背上哼歌。童菲凑过去听,没听出来是什么旋律。又过了一阵子,程杉嚷嚷着想吐,童菲赶紧带她去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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