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气。原本提到喉咙眼的心稍稍放下,转过身,他抓住黑驴的缰绳赶紧往最近的大夫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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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体温较低,并没有发现受伤的痕迹,呼吸虽弱,却平稳,脉律正常。
与倾只是睡着了。
当被大夫告知这个事实时,慕容展真是哭笑不得。
回到家,为她褪了衣,用棉被裹好,又去弄了一盆炭火放到屋内。一番折腾下来,她竟仍然安睡如故。他叹气,方才去拿了毯子和糙料给大黑驴,把它安置舒适。
她真的回来了,以她所特有的方式。淘米上锅,慕容展一边利落地摘着菜,一边烧火,唇角带着笑意。
心定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始终在意着她是否会就这样一去不回。平白受人这么大的恩,却无分毫回报,他心下难安。
饭沸,腾腾冒着热气,米香在小小的厨房内散逸。他起身,端开,滤出米汤,开始入甑蒸。
在她醒来的时候,能够吃到一顿热乎乎的饭菜。这是目前的他唯一能为她做的。
只是慕容展想不到的是,与倾这一睡,竟足足睡了三天两夜,直到除夕傍晚才醒过来。这期间,他不只一次地半夜爬起来,探手去感觉她的呼吸。
第三章(上)
爆竹的响声终于将与倾从沉睡中唤醒。
睁眼,窗边一青衣执卷的男子侧影落入眼帘,也撞上心弦。
“桑落……”她低喃出声,原本沉静的眸中瞬间bào起比太阳还炙热的光芒。
恍惚中,与倾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负手立于熙攘人群外的青衫男子。一袭布衣,一眸暖意,刹那间成为她的永恒。
那声音虽小,却入了慕容展的耳,他侧脸看去,恰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极不明显地迟疑了下,放下书,他走到chuáng边,探手触了触那张略嫌苍白的脸。
与倾似乎仍处在迷糊中,手从被中抽出,抓住他的,闭眼,脸贴上那粗糙的掌心,温存。
在那张脸上,慕容展第一次看到女人该有脆弱。明知她眼中看到的不是自己,他仍然愿意给她自己能给的温柔。这是一种报恩的心态,他很清楚。
良久,与倾张眼,将他眼中的关切印入心,笑。
“小展哪,虽然我恨不得把你拖上chuáng,但是实在是饿得没力了,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松开那只让人眷念的手,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笑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仿佛开始那个一脸脆弱依恋的女人不是她一样。
慕容展笑笑,转身出去给她打热水洗漱。
今天除夕。她洗脸,他打手势。
“呼,还好,总算及时赶到了。”与倾拍了拍胸口,似乎松了好大口气的样子。见慕容展眼中露出疑问,挑眉笑,“怎么说也不能让你小孩子家一个人过年呀,怪可怜见的。”
与她越熟悉,就会发现她说话正经的时候少,但是在那不正经中又带着一分真。慕容展不用开口,所以看得也就更加分明。
我有准备年夜饭。他不受她影响地比划,看她洗完,又趋前接过毛巾晾好,倒水。
“还是小展最好了。”与倾一脸谄媚地跟在他身后,“你不知道,我有好些年都没过年了。”这倒说的是实话,一个人在外漂泊,连个固定的居所都没有,又如何谈得上过年。
慕容展回头看了她一眼,心莫名地微软
你为什么会在驴背上睡着?他问。她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怎么就不想想这样一路睡过来,冻僵了怎么办?
与倾弯眼,笑得媚,“忙着回来见你呀!”
收眼,慕容展的目光落向廊外飘飞的雪,完全不吃她那一套。
与倾乐,在阶边蹲身,抓了把雪捏紧,手一扬,一团白如流星般袭向前行人的后脑勺。
半年的刻苦立见成效,只见慕容展头微偏,那团雪擦耳过,脚下却丝毫没停。
拍拍手,将沾染的沁凉感觉抹去。看他并不受挑惹,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与倾大笑出声,眸中有着浓浓的欣慰与自豪。
五个月不见,他不仅长高了一大截,也结实了,与离开前那瘦弱少年判若两人,也难怪她张开眼的刹那会产生幻觉。看得出,这段时间,他的功夫并没有落下,这孩子自我控制能力当真非同一般。
探手至领口,顺着一根细绳拉出一个晶莹剔透泛着幽蓝光泽的盒子来。
看来她这次的冒险是值得的。将盒子捏在手中,与倾也跟着进了厨房,尔时慕容展已将菜肴端上了桌,正中心还有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碳炉火锅。
“小展,把嘴巴张开……”她凑上前,挡住正在准备碗筷的少年。
慕容展虽然奇怪,却并不疑有它,依言启唇。下一刻,一样沁凉的东西落入了他的口中,遇涎即化,浓郁的异香瞬间充塞口鼻。
抬手,帮他把嘴合上,而那看上去显然极为珍贵的盒子却被她毫不留恋地扔出了门。
“毒不死人。”她随口道,转至桌边坐下,一脸垂涎地看着满桌的菜。“哎呀,想死小展做的菜了。”说着,等不及碗筷上来,已伸手拈了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吃得啧啧有声。
看她那副馋样,慕容展不由失笑,赶紧将碗筷摆上桌,又盛了饭。他当然相信那不是毒药,她若有心害他,又何须这么麻烦。只是可惜没看到那是什么,为什么会那么香。
“我要喝酒!”将饭推开,与倾嚷。大过年的,怎么能没酒?
不料慕容展又平静地将饭推回她面前。
不能空着肚子喝酒。他比划,一脸的不容置疑。
“哟,我家小展不仅长个子,还长xing子了?”与倾瞪眼佯怒,心中其实高兴,为他的改变。既然离开了那个地方,就不需再压抑自己的xing子,显然他适应良好。
慕容展并不理会,只是往她的碗中夹菜,一脸不吃饭就不给酒喝的坚定。
与倾无奈,而且也确实饿了,当下不再纠结,端起碗就吃。
慕容展这才露出浅笑,殷勤地为她夹菜,挑鱼刺,自己只偶尔吃一口相陪。直到她吃完一碗饭后,他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酒,为两人斟上。
久别重逢,这一顿年夜饭倒是吃得极为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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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估摸着是睡够了,这一夜与倾坚持要守岁,还硬拉着慕容展一起。
于是,慕容展拿了一卷书。与倾也由着他,自己则坐在他的对面,拨弄着烛芯玩儿。明明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却偏偏不肯找点事来打发时间。
慕容展突然想起,自两人相遇起,他从没见她碰过书,拿过笔,更不用说琴棋之类的雅物了。至于女红针织,也并没见她动过。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的女子真是少见。
“怎么还没反应……”正想着,耳中传来她的喃喃自语,如果不仔细,压根听不清在说什么。
屋外传来辞旧迎新的爆竹声,子时到了。
慕容展没有准备爆竹,小时养尊处优,后来又被卖到欢阁,他根本不知道过年究竟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抬眼,他看向与倾,想确定她会不会因此而着恼。
“怎么,哪里不舒服?”与倾的反应几乎是立即的,过度而且莫名其妙,与她平时散漫中透出的沉稳大异。
慕容展摇头。见她没生气,便要低头继续看书,不想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痛得他差点跳起来。等他凝神想确定时,却又一切正常,仿佛那只是瞬间的错觉而已。
不过这种正常的假象并没维持多久,一页书还没翻完,那种尖锐的疼痛又出现了,只是这次不只是在心口一处,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漫延至全身各大xué位。
啪!书落地,慕容展全身肌ròu绷紧,一脸疑惑地看向与倾,身体却僵直着往侧面倒去。
他知道是她,是她给他吃的那东西有问题。可是,为什么?
与倾已经闪身掠至他面前,一把抱起他放至chuáng上,使其盘膝而坐。
“我不会害你。”面对他隐隐透出悲愤的眼神,她神色自若地道,在他背后盘腿坐定。她自然知道他心中为何难过,不是因为误以为她害他,而是因为误以为她背叛了他的信任。
“凝神静虑,保持灵台一点清明,熬过去就好了……”随着低喝声,与倾出掌抵住慕容展背心,输入一缕极细极柔的内力,缓慢行遍七经八脉,稳稳地护住他周身经络。
点式跳跃的锐痛转眼变成牵拉式的胀痛,慕容展觉得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他的经脉内时而收缩时而膨胀,使得他的经络也跟着变形扭曲。全身皮肤似蚁噬般麻痒,连带的嘴唇舌尖亦然。
轰地一下,那股奇异的力量像是爆炸开,撑得他浑身经脉yù裂,眼耳口鼻立时丧失了对周围的感知,意识中只剩下那剧烈的疼痛。
他会死!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脑海中不由浮起了过往的种种,受尽万般宠爱的儿时,抄家灭门的惨祸,像条狗般被剥光了身子任人挑捡贩卖,不愿接客所受到的各种折磨鞭打,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屈rǔ……
杂念纷至沓来,慕容展身体一震,心脏似受到重击,眼耳口鼻都浸出鲜血来,看上去狰狞无比。但也是这一下,让他抓到了瞬间的清明。
不,他还不想死。这个念头突然变得qiáng大无比,求生意志令他下意识地依着与倾指示,牢牢抓住灵台那一点清明,像一叶小舟吃力地挣扎在惊涛骇làng中般与那股几乎要撕裂人的古怪力量抗争。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力量渐趋平缓,慕容展的五官再次恢复了感知,只是手足仍然不能动,仿佛被什么绑缚住了一般。
烛火仍如之前那样静静地燃烧着,照得屋内明亮无比。然而,似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切,心怦怦跳得厉害。
“啧啧,想不到咱们小展血这么不值钱,看这流得……”身后响起与倾不正经的笑声,接着后颈被摸了一把,一只沾染了鲜血的手伸到他的眼前,慕容展这才发现周身都笼罩在浓郁的血腥味中,只是心中却无惧意,本能知道危险已过。
“没想到这玩意儿药xing如此烈……哇呀!”与倾下chuáng,刚与他打上照面,立即像见鬼般弹跳开。“你、你……这、这……”指着七窍流血的慕容展,她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慕容展瞪着她,心想原来她也会怕啊。
“别,你别瞪我,我这就去伺候你小子沐浴更衣,一定让你恢复以前的英俊潇洒。”与倾蓦然扬眉笑了,哪里还有开始的惧怕样儿。她当然不会让他知道她有心qíng开玩笑其实是因为松了口气,真正的害怕是在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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