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不想要的,我选择回避,仅此而已,也不可以么?
“我这样就不是好好活着了?我这样,就一定要有原因么?”
他答。
那一瞬间,我被世人毫无恶意的唾沫与眼泪淹没的心,被狠狠捆绑,被一下子打捞上岸,被活生生地晾晒在阳光下——对啊,也可以是没有原因的。
“我跟你,跟很多人有一点不一样,我就一定不对了?就一定要改变?一定要苦口婆心给你说出个所以然么?你明明心中早已定死了答案,其实只是想从我嘴里说出来吧,说到你满意为止。你想要我过出你想象中的样子,而我没有顺你的意,且恰巧在你看来活得狼狈而已,我就变得不堪了。姐,但我就想这样活着。日夜更替,星月灭明,雨水滴落而下,露珠躺在草地,屎壳郎推动小粪球,尘土飞扬。没有任何原因。都是自然而然而已。”
就这样活着,自然而然而已?
这不是同赵小牙的说辞完全相悖么?
赵小牙,非要被驱赶的人生才是人生么?
才对得起这一身血肉来人间一趟么?
狠命地驱赶,于是狠命地朝前跑,那么目的地在哪儿呢?
如果没有目的地,跑得快还是慢,跑与不跑,又有什么对错之分?
赵小牙,你告诉我,我有一点难受,我就一定要改变?我没有朝气,我就不快乐?我不快乐,就不会满足?
赵小牙,你快来说服我吧,究竟怎样才是活着?
我好困惑。
大概是意识到多说无益,那女人不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叹气。
我听到她开门的声音。
她霾着脸走出来,瞥了角落的我一眼,我把头埋进书里。
在书店待到很晚,我一直在找书看,从国内到国外,由古到今,我想从不同人的笔下找出哪怕只言片语,以解我之惑。
我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字把我的眼睛都熬红了。
如果我有勇气问一问秦香,或许我就不那么困惑了。
但我不敢问他。
我怕他也不能说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答案,更怕他的答案我根本听不懂。
等我从书中惊醒,并意识到天色已晚,已经是快午夜十二点了。
我是书店唯一的顾客。
秦香并没有来催我走,他也在看书,淡定自若。
被迫让他等我等到这么晚也并没有让我生出多少愧疚,总感觉他会懂的,他不会觉得为难,甚至不会有一丁点难受。
我想他真的足够特别。
把书藏好,我悄咪咪溜了出去,没一会就听见他锁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声音让我的心脏喜悦地跳动,甚至期待,全然没有最开始遇见他时,那份紧张与焦急。
我想,就是今夜了。
赵小牙没在银杏树下等我,树下只有厚厚的一层叶子。
秦香跟我走同一条路,一前一后。
我想起诗里说的,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在木叶相和的地方,男女相遇。
我故意放慢步调,终于,在第二条街的街口,他走到了我的前面。
他今天没有收拾得很精神,但微驼的薄薄的后背若有似无贴着衬衣,依旧是油画般的美感。
我该对他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也如我这般看待他?
忽然,他停住了,我也停住,几乎是下意识的。
他背朝着我,我面朝着他,我们俩就这么静静停着,时光静逝。
“你很喜欢看书么?”
空旷而静谧的长街,他无风无雨的声音响彻。
我点点头,但忽然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嗯”了一声,道:“纸质的旧书,比较有看书的感觉。即使不那么方便,且日渐褪色,残破霉变,然而质感是永远不会被替代的。也很像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一点点变得更加破败,最后腐烂消失,可是我们存在过的那种质感,体会过的瑕不掩瑜的一切美感,即使时间有限,也永远不能被替代。所以我何故夜不能寐?何故担心死后被人遗忘的荒凉?我自在过。”
糟糕,我的话好像太多了。
我有些心急。
刹那间,就想把全部的自己都抖落出来。
此时他意味深长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像抽了一口大叶子烟,“人生烦恼识字始,喜欢看书的人,总是会活得更累一些。”
他的语气,不再如之前那般坦率平和。
所以之前他对他姐姐说的那一番真切的话,终究只是逞强么?
就像那些怀才不遇的人,明明心中不平,羡慕别人钱挣得多,人又坦率。却又总是口是心非,硬要强调自己不在乎钱,只注重生活品质。甚至讽刺别人如牛如马累于钱财,而自己则高人一等,是活得通透,甘于清贫。
逞强终究是逞强,会有被捅破的一天。
他也会是这么虚伪的人么?
“初学三年天下敢去,再学三年寸步难移。”他继续说道。
“不尽然吧。虽说越读书越自以为非,但它也有它的好。在心里建有一座文字的世界,并在那里生活,我感觉那一个我,其实更好一点。”
“都挺好的。”他忽然笑了,“不沉溺自己的小世界,而看不起别的世界。”
说得真好。
我鼓起勇气朝他走近两步,注视他时,眼神里有羡慕也有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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