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石风沉默了一会儿:“继续盯着,我马上到。”
他眯起眼,一刻也不敢松懈,脚下油门踩下去,速度飙到了一百二十码,窗户开了一点儿缝儿,外头的风也在疾驰而过,听着,竟像是哭声。
海里已经哭了很长时候了,哭不动了,可睁着眼睛眼泪就会掉下来,她对王冬说:“还是不喜欢一个人的好,一旦确定喜欢了,就会是很难受的事情,有了念想就贪恋,希望他也喜欢你,希望能够在一起。喜欢他,然后就会更喜欢他。”
海里说:“我选在今天的时候跟他告白,是因为今天我生日啊,我生日,我最大。他一直待我好,我需要的他都会满足我,给我买衣服,给我买吃的,给我地方住,他那么大方,那么迁就我,可是就唯独没办法迁就着喜欢我。”
海里说:“我了解自己啊。我啊,看到喜欢的东西如果忍忍不买了,以后就买不到了,所以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会咬咬牙,买。对袁石风也一样,狠狠心,告诉他,我喜欢他。”
海里哭:“可是,现在挺后悔的。我完蛋了,以后……怎么面对他,我没办法再在他这里住下去了,没办法正常跟他说话了……不能告白的,一告白就没有退路了,活生生把自己逼死了……”
哭。
袁石风走上工地,每个探照灯都亮了起来,硬是把寒凉的工地烤得炽热。沈炎递给袁石风一顶安全帽,袁石风没接,径直跑向机井,周围围满了人,小孩子的爸爸就是工地上的工人,孩子没看好,掉下井了,一家子守在旁边担心地直抹眼泪。
袁石风问消防指挥员的意见。
指挥员说,现在没办法了,上面这个大人已经没回应了,小孩子还能听见哭声,必须保小孩。先把机井周围的土挖掉,深挖,挖到小孩子的那部分,在确保机井不震动的情况下直接截断。
袁石风问,需要我们配合什么?
指挥员说,就是这个问题啊,机井处在的这个位置挖土机开不进来啊,挖土机挖的快,现在时间就是关键。
袁石风看了看周围,前面一期工程的房子都差不多完工了,袁石风眯了眯眼,咬牙:“把墙砸了,先让挖土机都开上来。”
“你疯啦!”沈炎骂,一把将袁石风揪过去,压低声音,"那两条命顶多配点钱,你现在把造好的砸了得浪费多少钱,延误到期你又要配多少!"
袁石风一把将沈炎推开,力道使得重,把沈炎一下子撂到地上。袁石风回头,对站在那里的工人说:“我是负责人!都听我的!砸!”
说完,一把夺过沈炎的安全帽,扣在头上,快步往前走,在工地右边上了挖土机,探照灯照在他的脸上。
一股狠劲儿。
拉下手闸,往前开去。
沈炎觉得袁石风疯了!
彻底疯了!
他看着袁石风亲自开着挖土机过来,操控起巨大的铲斗,在刺眼的光照中,铲斗像从天而降的手掌,在袁石风冰冷的目光中呼啸而过,“呯”的一声,砸断了挡道的墙体。
在他身后,跟着整整三辆挖土机。
“呯!”
“呯!”
“呯!”
漫天灰尘,满地断石残垣。
袁石风忽然想起中午的时候,海里孩子气地问:“你是造房子的吧?”
他笑着点点头。
她站在天桥上,手放在他得大衣口袋里,风扬起她的长发,眼神哀伤而郑重其事。
她哭着说:"我长大了这么多岁。可是我好像一直在等着机会来找你,找到你了,我就一直等着你喜欢我,一直等着,然后发现在我用力长大的这些年岁里你已经喜欢别人了。你喜欢别人了,那我怎么办?"
在亲手敲碎的墙体中,袁石风又想起那个红月亮的早晨。
他站在院中,看着被捞上的海深。
整个人都裹着一层石灰,他被包在石灰中,睁着眼,大张着嘴,满嘴都是结块的石灰,左手直直地伸起,右手死死地捏地抓住自己的衣服,到死,定格在最痛苦,最挣扎的时刻。
海里穿着睡衣,被袁娘抱在怀里捂住眼睛,但在袁娘的手指缝隙里,她黑黝黝的眸子是这般无措和惊慌失措。
这世道,还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去死要残酷和冷漠的呢?
高高扬起的铲斗砸碎了最后一堵墙,轮子碾过满地的石灰钢筋,开到机井旁,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一勺一勺地挖着机井旁边的泥土。
世界一下子被分成了两头,这一头是被探照灯炙烤着的工地现场,岌岌可危。另一头是袁石风的家,海里把备用钥匙放在桌上,拉着行李箱,关门离去。袁石风是在凌晨两点的时候回到的家,满身疲惫,进了屋,一眼就发现鞋架上没有了海里的鞋子,他赶紧去海里的房间,房间门开着,没有人了,袁石风把衣柜打开,他给海里买的新衣服还在,其他的衣服也都被收拾走了。
袁石风一下子就慌了,一边掏出手机给海里打电话,一边赶紧出去准备去找她。
他觉得海里肯定不会接他电话,但没想着手机响了几声海里就接了起来。
袁石风按了电梯,电梯门开了,他站在走道上并没有进去。
海里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了,轻轻的,平静的,她说:“我在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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