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真的身体不再被他压着,双手恢复了自由,来不及揉揉被抓痛的手臂,看来这太子殿下不准备再为难她了,她还是赌对了,刚刚以退为进的时候,她还在担心不能激怒他。
此刻她摇着头,认真地看着宇文泓,“殿下,奴婢不需要金银财宝,那不过是俗物尔,只是……”她的眼里突生水雾,屈膝行礼,“只是希望殿下能把奴婢家人的消息告知奴婢,并且让奴婢见一见家人,只要一面就好。”
她的眼中带着哀求与期盼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可那紧抿的嘴角表达出她势在必得,绝不妥协。
宇文泓皱紧了眉头在殿内踱步,回头看着荀真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寂寥,心像被什么揪住一样,半晌,沉着脸道:“荀真,你这要求孤不能答应,宫里有制度,罪官家眷无权探望被处罚的家人。”
“殿下,法理之外不外乎人qíng,奴婢只是想知道母亲与姑姑、哥哥的消息,想见他们一面而已,这心愿殿下都不肯达成吗?”
荀真没想到宇文泓会拒绝,她不是没有私下打听过母亲与姑姑的下落,可最后都是无疾而终,好不容易在宇文泓这儿看到了希望,怎能让她就此放弃呢?此刻她的小脸漾着悲愤,转身与他直视。
这样的荀真很真实,宇文泓看多了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的女人行事,即使内心介怀她与七弟的来往,可是这样的荀真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事qíng过去了这么多年,要找起来不容易。”
他找着理由来推脱,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不幸的消息和碰触那肮脏的一面。
荀真这回顾不上礼仪,顾不上尊卑,急忙上前去伸手抓着宇文泓的手臂,“殿下,你以为奴婢是那么好哄骗的吗?既然你需要荀家后人来暗中揽兵权,不可能手中只有奴婢一张牌,请别这样敷衍奴婢,奴婢自家破人亡后,从没有一天像这几天那样煎熬,殿下是奴婢现在惟一能知道家人消息的希望。”
她的眼中急切地看着他,那抹希冀燃烧着他的心。
他墨黑的眼珠子看了看她抓着他手臂的手,然后定格在她眩然yù泣的脸上,这一刻的她屏住呼息听他的答案。
他伸手轻抚着她那嫩滑的脸蛋,“你真的想知道?”
她点点头。
“即使听到后会难过?”
她怔了怔,“莫非我的家人都遇难了?殿下,你快告诉我?”满脸的着急,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宇文泓思忖了片刻,然后才如实说出,“荀真,这倒没有,只是你的哥哥至今仍失踪,至于你的姑姑,她现在是官jì。”
荀真倒抽一口凉气,突然想起多年前那个yīn暗的牢房里,姑姑倚着栏杆双眼无神地看着她,“不然沦为官jì会很惨很惨的。”
那语气中的悲凉让她午夜梦回时都会忍不住打冷颤。
不,她不愿意相信,宇文泓是在骗她的,一定是,她刚刚出言不逊地顶撞他,所以他故意说得这么难听。
“太子殿下,奴婢为刚刚的不逊向殿下道歉,这……不是真的……对不对?”她的声音打着颤。
宇文泓就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会是这样一副表qíng,所以他不愿说,若不是她执着要这个答案,他更愿意瞒下去。
“怎么?现在又不能面对了?刚刚不是还说即使再伤心也要知道的吗?”他只能说这些话来激起她的斗志。
荀真眼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双手慢慢地松开宇文泓的手臂,想到曾经笑得慡郎无比的姑姑,再想到她现在的处境,心中的悲恸竟无法发泄出来,只能慢慢地蹲下来,咬着手背嘤嘤地哭了出来。
心高气傲的姑姑如何能忍受得了jì院的生活,荀家的祖上又如何能接纳一个沦落风尘的子孙,这么多年来,她竟然是生活得最好的那一个,姑姑不但过得比她苦,心里更是苦了十多倍。
宇文泓就那样站着看她哭得悲切,既然如此痛苦又何必非要知晓呢?他掏出帕子蹲下来帮她轻轻地抹去眼中的泪水,“好了,别哭了,这都已经是既成事实。”
东宫的内殿里只有荀真低声的啜泣,没有反抗地任他抹去泪水,抬起仍滴着泪珠的眼定定地看着他皱紧眉头的俊容。
“殿下,我娘呢?殿下不要说不知道,也不要说她失踪了,因为我不信,她是不是……也与姑姑一般……请殿下……不要骗我……”她咬着牙等待着他的答案。
宇文泓原本还想把荀真生母的事qíng隐瞒下去,但是看到她脸上哭得红肿的眼睛与红通通的鼻子,就算这样,双眼仍如此明亮,这样他原本到喉的谎话顿时说不出来。
她眼里的信任让他的心中一颤,此刻再骗她,他竟做不出来,如果在以前有人说他宇文泓也会对一个女人这么心软,他一定会二话不说命人拖此人出去砍头,这怎么可能?
他不会同qíng任何女人的虚伪做作,只会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但是现在面对全心全意信任他,期待他的荀真,他做不到铁石心肠,她有权知道自己亲人的消息,他不能把她的权利完全否决掉,然后任她在那儿猜测、彷徨、苦闷、纠结。
“你娘她……在七年前就投河自尽了……”叹息一声后,宇文泓最后还是咬咬牙直言相告,小心斟酌着字眼。
恶耗一个接一个而来,饶是荀真再坚qiáng也承受不住,娘,她最亲的娘,死了?
母亲温柔的怀抱成了回忆中的存在,母亲的音容笑貌从此只能在回忆中追寻,母亲的一切一切就这样随时光流逝了……永远再也触摸不到了……
原本还抱着那一线的希望,母女还能团聚,最后却被告知已经天人永隔了,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这回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怔怔地看着对面宇文泓衣服上的团龙图案,仿佛那里面有着什么她要探究与追索的东西?
她的眼神发呆,整个灵活的面孔布满了死灰,这样的荀真让宇文泓有些后怕,这一刻他后悔了,为什么要直言相告呢?他的硬心肠去了哪里?骗一骗她也好,就算骗不了一世,骗一时总可以。
“荀真?”
他小心翼翼地唤着她的名字,可那刚刚张牙舞爪与他说话的女孩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仍是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某处,突然,她起身默然地转身如行尸走ròu一般走出内殿。
脚步飘浮,仿佛是一株在水面上飘着的无根萍叶,随着风儿在水面上轻轻摆动。
宇文泓的心提得高高的,她似乎真的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没有再出言唤她,没有再口出恶言地试图激怒她,只是任她就那样飘出他的视线,他想,她痛苦应该会去找七弟倾诉吧,不用管她,她自会好的。
他转身准备回案后与奏折奋战,这样他会减轻一点点内心的愧疚,如果他对荀真一点也不在意,那今天他可以无视她的任何举动,可是偏偏不是这样的,当年他冷然旁观任由局面发展成今天这模样,只想着看好手中的那张牌就好,适时的打出去,就能收获到最丰厚的回报。
可今天才知道,看到她悲伤难过,他竟不能再做到如当年那般冷然,就在他准备坐下来之际,外头传来孙大通等人的惊呼声。
“荀掌制--”
他的身形快速一闪,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外面的正殿,竟看到荀真了无生息地倒在地上,而抱着她上半身的庄翠娥早已是急得六神无主。
“掌制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掌……”
他冲上前去,一把拉开庄翠娥,低头拦腰拦起她,冷峻着神色朝孙大通道:“去,把相熟的口密紧的太医宣到东宫来,而你,回尚工局去,就说荀真所画的图案孤不满意,要留她在东宫改图案,至于实际原因你只许直接告诉许尚工一人,她会帮忙掩饰的。”最后竟是朝庄翠娥吩咐。
庄翠娥早已是愣神了,宇文泓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宇文泓与荀真的身影,不过这时候也来不及再追究这些,她忙稳下心神,急忙回尚工局。
宇文泓抱着荀真到了偏殿的内室去,把她放在那雕着龙凤呈祥镶着珍贵宝石的架子chuáng上,拉过松软的枕头,小心谨慎地把她的头放上去。
此刻,他坐在chuáng沿看着她灰色的面容,了无血色的双唇,大姆指轻轻地拂过这一直魅惑他的柔软的唇瓣,然后使力掐着她的人中,无奈她就是不愿醒来,睫毛眨也不眨。
“荀真,醒来。”他低吼着,期盼着她能醒来再jīng神翼翼地与他争辩,也好过就这样躺着。
最后,一个静静地摩挲着她的面容,一个皱紧眉头仿佛置身冰冷的地窖一般,不停地瑟缩着身子。
他拉过一旁的锦被轻轻地盖在她身上,低声吩咐一旁的太监去寻两名宫女前来服侍她。
就在宇文泓等得不耐烦,那纠结在一起的眉头似乎怎么也解不开之际,张大通方才带着太医奔来,都深秋了,他竟还跑出汗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主子,话都不敢多说。
宇文泓转头示意太医给荀真诊治。
荀真的意识一直模模糊糊的,总是处于黑暗的包围中,那些过往的影像就像那七彩的泡泡一般想要去捉却什么也捉不到,只要手一碰到,影像中的亲人都一一幻灭。
她张口大呼,但却无人回答她,在耳边响起的似乎只有姑姑荀兰的哭泣声,“姑姑,你在哪里?娘……”
一条笔直而漫长的路,似乎都笼罩在黑暗当中,她就像孤独的迷路的小女孩怎样也寻不到回家的路,彷徨而无措。
宇文泓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的面容,那张小脸似乎皱在一起,手却紧紧地抓着身下的chuáng单,这证明她的意识是存在的,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睁开眼而已。
给荀真喂药的宫女却是急了起来,瞄了一眼宇文泓冷冽的目光,手都打起颤来,这药却是怎么也喂不进去,而太子的目光好可怕,另一个给荀真擦拭从嘴角流出来的药汁的宫女更是连看也不敢看向宇文泓。
宇文泓看着这两个粗手笨脚的宫女连喂个药也喂不好,不禁怒道:“孤来,滚出去,没用的东西。”一把夺过宫女手中的药碗。
那两名宫女吓得赶紧跪下来求饶,不待宇文泓吩咐,孙大通即会意地让小太监进来把这两人拉出去,免得再惹怒太子殿下,不然连他也要被呵斥。
宇文泓一把抱起荀真,用调匙慢慢给她喂药,可那药汁却是无论如何也灌不下去,不禁低吼一句,“真是麻烦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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