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令尹大人是担心小姐过不惯呢……”
“……是那位小姐太过美丽,怕引来不好的事物吧……”
“瞎说,哪里有什么不好的事……”
“云姬大人。”斗子文每次看见他名义上的养女时,发现这姑娘几乎总是在用一柄小刀细细地削着竹子,“这是夫人的信。”
“谢谢先生,放在那里就好了。”她轻轻道,放下刀,从竹榻的阴影间盈盈走出,赤着双足站在他面前。
男子这才惊觉那个小女孩不知何时已在楚国的微霡熏风中出落成一名少女了。她脸庞的轮廓更为柔和,胸膛微微挺起,腰肢更为纤细,整个人更加出挑端丽,只是因为常年居住在阴郁的气候中,肤色过于苍白,往竹子下这么一站,整个人都要融化在光影里似的。
越荧也不理会他讶然的目光,只是撕开信笺随意靠在一株湘妃竹上垂首默读。斗子文平静地看着女孩未束的长发与不施粉黛的眉眼,待她读完信,便道:“云姬大人,如果我不曾猜错,今日便是您的诞辰吧。”她不语。
他叹了口气。三年多来,他们的对话次数屈指可数。他知道这件事中,所有人的行动不定都违逆了本意。比如他,比如云姬。但他是一名行将迟暮的老者,而她,还是个孩子。那样细韧仿佛新竹般的身躯真的应当承担这些吗?
“先生。”她忽然道,“我们该走了。”说着自顾自地就向林缘竹亭走去。她走了几步,想一想,又回身道:“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越荧常常看着竹叶勾勒出的天空边角出神。她不知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只好这样虚度光阴。她感觉自己应该是在等待些什么的。好似只是随着子文先生到了楚国,心却被遗落在邈山的云霭中。
在离开之前,她被授予灵台之位云中君,称云姬,自此将隐去原本的姓名,以湘灵之位相称,如同湘君夫妇。她想起自己最终还是比苏惑提早一步受封,不由微微好笑。其实不应该介怀的,是不是?
云梦泽的大潮声声入耳,越荧在更为漠凉的环境中幽居了三年。这段日子里,斗子文为她请来了一些先生仕女,她学着,暗地里也就明白了自己将尽的使命。
于是更加沉默,却丝毫不抗拒地学习着每一门知识与规则。斗子文看在眼里,也会在例行书信中向湘君夫妇提及此事。而作为回应,湘君委婉地表示了谢意并附上为他推演注解的命星天宫图。
现在既定的三年之期已满,该是更进一步的时刻了。
“夫人啊,夫人。”楚王熊恽笑道,“还记得几年前的祭典吗?”
郑瞀黛眉轻微一动,她是如此聪慧的女子,好似已经猜出了什么,却仍恭顺道,“是的,王上。那个好生怪异的祭典还将秦公主当作祭品了。”
“那种事不提也罢!”楚王显然也是不愿提及祭典的诡异之处,只笑道,“是子文啊。他的幺女云姬今日将行及笄之礼,他却主动向我提出要把那名姑娘送来宫中服侍贵人呢。”
“王上的意思……”“我是高兴子文终于懂得人情之道了……那便让云姬来你这绾芸馆吧。你处事极稳妥,权当照顾这斗姑娘了。”
“……可是,王上……”郑瞀犹疑道,“令尹大人这样做……真的与他平日行事不符啊。”
“我说过人都是会变的。”楚王道,“子文已三次上书向我请退现职,次次都被我以不同理由驳回……看来如今,是想要借助妇道人家的力量了!”
“不,王上……”“哈哈,只是不知这次行不行得通呢?”
“……”郑瞀知道多说无益了。芈熊恽是打从心底里信服令尹子文的,也钦佩他刚硬的为官之道,他的玩笑郑瞀听得出来。她太聪明。这是他的警告。
她的眉皱得更深。既知怀疑,又何必将那位斗姑娘安排到她的寝宫里?
抱持着如此疑惑不解的态度,她摆开妆镜台开始为晚宴做准备。
她垂眉敛目,她轻移莲步,她举著平樽,她怡然微笑。
她看见那个叫做云姬的女孩子从耳堂走进来,美得惊为天人。
云姬眉间一纹竹影,如云黑发梳成双罗飞天鬟,脑后一根古润的薛木紫竹簪固定了发髻,垂下的发丝柔柔绕在玉颈间,搭在浅碧的衣襟上。她素腰纤纤流摆,清稚不失分寸,端庄隐含妩然。她怀抱一柄七弦箜篌,为诸人清诵一曲《白驹》,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楚国诸贵胄王侯皆为女孩儿的绝世姿容所惊。他们彷如看到了云梦泽的女神屛翳,只静静地瞧着,大气却不敢多出一口。美人不说谁家都有,但也要论品性。像云姬这般典雅清灵如仙子的,就很少了。
楚王君心大悦,当即以腰间坠饰绿烟玉如意为礼聘下斗氏云姬为太子妃。而这一场景,令不少臣子尴尬地想起王上还未确定太子之位究竟属于哪位公子。好在郑瞀总是时刻保持着清醒。她低低对身前的楚王道:“王上,太子妃还未知道夫家姓名啊。”
芈熊恽一震,酒醒了一大半。他明白自己方才的作为不当了。立太子这件事是他一直难以下决断的。而现今,居然连太子妃都已择好,这不是摆明了自己心里的太子之选已经有数了么?当初他就是以逆反上位,如今要对当权之事看得更重。这一下欢愉的兴致阑珊,他感觉到群臣分明开始躁动不安的内心,再无心逗留,不多时便与夫人起驾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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