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趁着母亲和姑母兴致高涨,偷偷从正殿溜出来,站在殿外的黑石阶上遥望着咸阳都。凤凰台/独居秦宫的西北角,与街市相隔甚远,在这个角度本是看不见外街的;但是这宫台分外高大,有承龙迎凤之姿,故极目远眺之时,仍能得见街角一景。
虽是模模糊糊的吉光片羽,弄玉还是感觉到心底的平静传度而来。那些与她无关的世俗烟火,烧灼的是他人冷暖,映照出的却是她的人间。她想自己兴许永远也不会涉足那片世界了,心里却并不遗憾落寞。
她有时会想到命。该是与天官晤韦习了些星象的缘由,弄玉仰望星轨横呈的夜空之时想到了那些总是有迹可循的星辰,它们按照不变的轨迹走出那样漫长的痕迹,最终却回到了原点。
人的生命虽与之相反,它如同一条直线,却也只能沿既定的轨迹走下去。或许自己的命便是这样了……这些隐含着灰暗的想法,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只是在无事独处的午后,拿出来想一想。
弄玉站在黄昏临近的天穹下,觉察到心底莫名其状的悸动。她下意识地抬起眼来,发现数颗角星的微芒正随着黯淡霞影一同在月轮已现的天空中渐渐隐没。
与此同时,在秦宫占星侧殿旁的矮房外,晤韦凝眉捻髯,对屋中寻找烛头的小徒冉采道:“先不要找了,取我的录簿来罢。”
那孩子听见师傅的声音饱含叹息之意,忙先将架上竹简递过去,静静候在一旁,眼睛却不安分地盯着那簿头,生怕错漏一个字。老天官知道徒弟古灵精怪,也不去管,只刻记道:火犯守角。荧惑动摇。
冉采倒抽一口冷气:荧惑已然反道二舍,现下居然芒角动摇……这天下便要乱了么?他有些怯怯地望了望晤韦,天官却依然凝着一双长眉,只将刻好的观录簿交由小徒,便背手而立再不出声。
这孩子是鬼灵精,他仿佛知道师傅还有话不曾出口,所以也乖乖地立在一旁不动,直到听见一声熟悉的太息:“冉采,有请大王。”
傍夜时分,嬴任好一袭缁衣狐裘由冉采与一名掌灯宫人引至占星殿。
他听着门在身后闭合,只是凝重地道:“大师。”
“王上,没有时间了。”晤韦道。两个人都沉默了,谁也不愿再开启这禁忌的话题。终于,秦王沉声道:“大师,这件事就真的没有转机了么?”
“王上……臣真的无能为力了。”
“十五年啊,晤韦大师。”秦王轻阖眼帘,“教寡人如何面对天下?”
“正是为了这天下啊,王上。”晤韦指着桌上那摊开来的观录簿,摇首道,“荧惑反道三舍,楚地必起祸端;五星陵犯北落,将入羽林天军,天下就要易主了啊……”
弄玉从最深的梦境惊醒,心脏被剧烈跃动所唤。她听见悠悠烁烁的箫声沿月光暗影流遍这殿阁的间隙,天地万物仿佛皆噤声了,只有她还醒着。
她忽然惧怕起来,心里又有奇怪的委屈感升腾。只是在做梦吧……她含着泪握紧了枕上玉笙,心房的压迫感少了一点。于是她决定去屋外一探究竟。
女孩儿也不知自己为何有这样的好奇心。她本该在锦绣的床褥中继续试图入睡的,现在却只着内裙莫名其妙地站在殿外高台上,看着一名背影清拔的少年倚坐在雕着飞凤流凰的外栏上横吹赤箫。
几乎忘记了避讳,弄玉就静静地扶栏听完了一阙箫曲。直至那少年将长箫别回腰袢,转过身来向她微笑道:“你好。”
他如同早知道她就会在那里一般语气轻柔地问好,自然妥贴得仿佛他们相识已久。
弄玉看着少年舜华云英般的脸庞,登时呼吸一滞——她在哪里见过他的!有一些沉淀在年岁缝隙之中的记忆如同蜉蝣回升,交织环流的霎那,她忽然眩晕……那些如血般铺陈的是……
“…你好。”她回答得有些犹疑,却不好再次主动发问。月华如水样澄澈,淡淡铺开一地清幽。女孩感觉到寒意了,这才发现自己就这样失礼于人前了。她小脸一红,不由垂首后退数步,想再抬眼又失了勇气。
看着她娇羞不可方物的模样,少年微微一笑,自衣袖内抽出一根珠灰的丝带来蒙住眼,远远行了一礼道:“公主不必害怕,萧史并无心冒犯。”
“…你…叫做萧史?”她在心中将恍忽的轮廓与眼前的少年相接。
“是的,在下本不该于如此深夜惊扰公主美梦,然而实不相瞒,现在有些事情必须要知会公主了。”
对方的从容安抚了弄玉的慌乱,她定下心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今日萧史来的目的,是要带公主离开的。”
“离开?”她不由一惊,“为什么?”
“灾星临世,天下又将烽烟四起,沦于离乱;而公主乃天人转世,不该受颠沛之苦,自当在难前避世。”少年笑道,“此曲名为《朝霭》,是公主降世前所做。万物闻此乐者皆神色离离,昏昏欲眠;唯有作曲者闻之神清志明,不为所扰。”
弄玉心中古怪。“我的上一世为何会做这样的曲子呢?”
萧史展颜一笑,颇为俊美,“这一段由来尚待慢慢道之,当务之急,是公主是否愿意离开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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