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愣了一愣,回忆起什么似的,眼眸逐渐晦暗,摇了摇头。
萧史又道:“公主可是因为记挂家人?”
弄玉恍有所思般,再次细细看了那蒙眼少年的轮廓,眼中仿佛有泪意凝却,辗转片刻却只轻声道,“不止家人的,还有这天下。”
少年笑意更深。“不想公主小小年纪便已知体恤苍生,这份情谊着实可贵。只是公主想过么,倘若命已不由己,这天下又该如何拯救。”
“我可以的。”女孩儿淡淡说着,眼中却静静流下一行清泪,“我已经把那些本应忘记的事情想起来了。就在刚才,你的箫声唤醒了它们。”
第4章 节三·礼魂
“……鸟兽跄跄兮凤皇来仪,凯风自南兮喟其增叹。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郑瞀将一卷《虞书·南风歌》半掩,轻轻叹道,“王上,臣妾还是不明白啊。”楚王熊恽看了夫人倦倦的神情,安慰道,“我知道的。不用想太多,或许这就是那孩子的命吧。”
距楚国大帐三里外的行宫内,越荧将一株剥去根茎的木兰浸在冷水中,她手边还有白茝、蕙薰、杜蘅等药草,正在制作沐浴用的香汤。而一旁矮木长阶上的苏惑则有一搭没一搭地捣着朱槿和紫贝,他懒散却也细致地用木杵研着柔软的瓣蕾,时不时拿阴恻恻的目光瞟着蹲跪在地上的女孩儿。“阿荧,如果你说不愿意,师父该会是同意的。”
“我愿意的。”越荧冷冷回道。
“你回答得这么快,明显没有经过思考。”苏惑说,“我就是不相信你是心甘情愿的。说起来假如你真的是齐人,楚国也算是你的宿敌了……”
“我不是齐人。”女孩儿皱眉道,“师父不会和你说这些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男孩子笃定地说,“我知道凌晨时分的星火我绝对要胜过你一筹的,师父若要单独谈话,也该是我才对。”
“恭喜你,在首祭礼上突破了第三境。”她的语气有掩饰不住的揶揄之意。
“无需转移话题。”他有些微恼怒,“阿荧,你真的要离开邈山去做什么贵族小姐?”
“我生性贪慕荣华,别无选择。”越荧的声调冷竹般峭拔,“不要再问了,已经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了。”
后殿又重归沉寂。两个孩子不再说话了。但很快,当越荧择洗净了满盆的香草后,她不得不道:“我的已经好了。你怎么样了?”
“早都收好了。一直在等你。”苏惑抑抑道。
越荧的心终归有些乱,她索性不去看他,闭了眼当先步出偏门,不料才行了数步便被绊在一人身上。她抬眸而视,发觉那是个少年人,居然戎装轻行——若不是他伸臂拦住她坠倒的身子,她根本就不会发现他的布衣内尚有一层薄甲。
女孩儿将木盆护在胸前,轻道一声“抱歉”。那少年却抿住唇不言语,只是用冷峻无情的目光直直盯着她看,看得她极不舒服。她想她明白他的意思。
“这里已是邈山行宫,还请阁下好自为之。”她仰着脸冷冷对道。
少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易觉察地拧了眉,端立在原地。越荧却知道他的右手已握住了衣袖中某样铁器,不由暗暗在掌心结了一个印。
“荧儿,你在做什么?”女子的声音维系了一丝微妙的平衡,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忽然间渺无踪迹了。
女孩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见湘夫人居然从偏门缓缓步出,而本应接踵而至的苏惑却不知去了哪里。
“师父。”她恭顺道。
“夫人。”那少年也行礼道。
“就这样巧。”她微微婉婉笑迎道,“小徒年幼,还望公子海涵了。”
“商臣亦为失礼。”少年佼佼道,“望莫惊了夫人和姑娘。”
……这就是楚国的大公子了,越荧想起了苏惑白日里的传音,那位被埋入九谆陵迦石棺的公主本是最有可能嫁于他的。
女孩儿想了想,对了,是秦的公主简璧,清名远播的天仙玉女,最终却选择了天婚——将自己的纯洁奉献给神灵,毅然躺入了那尊从华山之巅堕下的棺椁。
他们一同参与了那仪式,只觉高台上被献祭的少女一席盛装,束着碧玉笙的腰肢无比端丽,举止却清冷平静,全然没有新嫁娘的紧张羞涩。那时她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位公主会不会也同她一样做出了别无选择的选择呢?
湘夫人要她去做楚令尹斗谷於菟的养女,她是无法拒绝的。实则她已猜到湘君夫妇的用意:她就是一步暗棋,如今要走出第一步了。虽然不知她的具体作用为何,但好棋子是不能够有思想的,她想,重华宫里那一次次惩罚本意就是让她提早明白这一切藏在阴影中的诡谲,是自己太天真了。
这个还不满十二岁的女孩儿,她特殊的身世让她过早地看清了命运的本质。因而她的心就如死去般冰冷,再没有作为一个孩子的欢欣雀跃了。
在越荧出神时,湘夫人已与商臣说了许多话,他们看似不经意地言谈,女孩儿却知道自己的师父是在周围布下守护结界的。她不舍得将亲生儿子扯进这场暗地的交易中来,于是越荧成了最好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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