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远接着说:“还有,咱们农村有个风俗,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借别人家的房子住,死了人办丧事是没有关系的,在人家的房子里娶亲生孩子却是最让人家忌讳的哩。你到生孩子的时候,怎么还好生在人家王连甫家里呢?常燕这一年来虽然没有找事,但始终虎视眈眈地盯着呢,城里是回不去的。阿炎,你不听我的话,非要把这个孩子留下,你说我可怎么办呢?”
阿炎幽幽地问:“那你说怎么办呢?我听着呢。”
刘清远点燃了一支烟,使劲吸了一口,不假思索地说:“阿炎,为了我们的未来,最重要的是为了你的安全,我在城里找一个最好的医生,咱们还是把孩子打掉吧。”
阿炎听了浑身一震,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刘清远:“好哥哥,我知道了。你放心,阿炎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说着决绝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着村里的方向走去。
第13章 29
常燕又回到滨海市京剧团上班了,当上了新一届的团长。
京剧团的大院早已不是常燕当年离开时的面貌。老团长犯着哮喘病,早就归家休养了,演员们有的沦为贩夫走卒,有的回老家种地去了,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张,还在坚守着岗位。短短两年的时间,整个大院已显出破败气象,化妆间里老鼠横行无忌,把道具和各色行头咬的到处是洞;排练厅里尘土积了半公分厚,蛛网挂满每个角落。惟有那幅悬挂在正面墙上的巨幅□□画像还像是新的,上面也没有落多少尘土,主席他老人家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甚至还闪着亮光,微笑着注视着这个曾经锣鼓喧天的大厅。
常燕站在排练厅的大门口,皱着眉头问身边的看门人老张:“除了老团长之外,咱们团里应该还有三十几口人,他们怎么一个都不见了呢?”
老张呲了呲牙,本来就躬下去的腰身躬的更低了:“常团长,您是从这里出去的老人了,什么事也瞒不了您的啊。您是知道的,没有戏唱了,大家还是要活路的呀,自从老团长病休了之后,大家就各找各的生路去啦。”
常燕问:“还能把大家召集起来吗?”
老张寻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唱戏这个行当,不同于其他的手艺。其他的手艺只要学到手了,啥时候都能拾起来,可唱戏就不行了。演员们离开剧团之后,这几年都干的是劳力活,身上的戏活儿全都放下啦。戏活儿这东西,只要一放下就散了,再想回到身上来,那就得从头开始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啊。”
常燕听到这里,心里不禁一震。她何常不知道,老张说的这些都是至理名言呢?别的人不说,就说自己吧,离开舞台这几年,还是当年红透全国的小铁梅吗?身段已非当年身段,举手投足都感到不是那么回事,一汪秋水般震慑四座的眼神儿也拿不出来了呢。常燕沉默了一会儿,另找话题:“老张,你看看,这行头箱子都开了,戏服散了一地,也不收拾一下。还有锣鼓家伙什儿,都到哪里去了呢?”
老张深深地叹了口气:“自打张志和您离开之后,团里没了角儿,成本儿的戏也就不大怎么演了,上边的领导对咱们也就不怎么重视过问,京剧团的架子也就倒了。那些红卫兵们就隔三差五地找上门来,说是要破四旧,要把戏服行头都烧毁砸烂。老团长领着团里的演员们出面拦阻,被他们打了一顿,差点出了人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演员们灰了心,这才散了的。红卫兵见打坏了人,怕出大事,就喊了一阵子口号走了,说过后还要来。我就是在他们二次再来之前,摸黑天把一些贵重的行头道具和锣鼓家伙藏了起来,留下这些大路货,让他们糟蹋去哩。”
常燕心里一热:“老张师傅,真是难为你了。我明天就去要求市里给我们拨款,把你和演员们这两年的工资补上,再添置一些行头啥的。”
老张直起腰来,眼里笼罩着一层朦朦的雾气,望着常燕说:“常团长,你真是个好人啊,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为大家伙儿着想。剧团都散了两年多了,谁还敢惦记着什么工资哩么。我是个孤寡光棍,是没有地方可去,这才赖在剧团里,白住了这两年公家的房子。您放心吧,我再去张罗张罗,想办法给大家传个信儿,看看还能不能把他们叫回来,您看好不?”
常燕笑了笑:“就这样吧,老张师傅,辛苦你了。”
三天之后,京剧团院门口挂出一块新牌子,和原来的“滨海市京剧团”牌子并列悬挂。新牌子上面印着一排油光闪亮的大字“滨海市戏曲学校”。这七个大字写的苍劲有力酣畅淋漓,一看就是出自本市书法名家王一功的手笔。招牌上围着一条鲜艳的大红绸布,正上方结着一个硕大的彩球,显得整块牌子都神采奕奕,喜气盈盈。
市里宣传口的头头脑脑来了一大批,众星捧月般地围绕着新上任的滨海市行署专员常明发。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常燕紧靠着父亲站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少妇的迷人风韵,一脸的意气风发。刘清远也赶来了,和自己的上司韩得宝站在人圈之外。常燕的目光越过围绕的人群向外搜索着,与刘清远的目光一碰,两个人都马上闪开了。刘清远觉得内心深处的某根弦颤了一下,似是尘封已久的感情里那最柔软的那一部分被揉了一把。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抽出两支,递给韩得宝一支,分别点燃。两个人都深吸了一口,显得各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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