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英大娘却显然抱有侥幸心理,她心疼两个儿子走路太累,一心想要去城里雇车。她搂着自家的小儿子,摸了摸他的小脑门,担忧道:「发子,毛蛋浑身烫得厉害,再这么下去,就得病倒了。」
栓子叔见状也搓了搓手,走到周荣发身边,小声地嘀咕了两句,却依然被耳力不错的苏然听见了:「你娘有了身子,也不能这么累下去了。」
苏然当场被劈成焦黑,英大娘看起来有四十了,居然在这时候还能再来一次晚来春,同时被惊吓到的可不止苏然一个,周荣发就差点跳了起来:「爹,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早说!」
「这兵荒马乱的,跟你说了也是白担心,还是逃命要紧。」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苏然只好服从大部分人的意见,戴着低低的斗笠,遮住大半张脸,重新前往凌州城赶去。
苏然一行人走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路边的野草茂盛,不时有一两只癞蛤蟆窜出。英大娘捂着肚子,面有菜色,众人担心她的身子,也都是走走歇歇的,于是原本一天能走完的路程被拉长了两倍。
这天傍晚,他们刚刚路过一座小村庄,得知离凌州只剩下十多里路了,却不料见到了许多人拖家带口的迎面涌来,原本卯足了劲儿赶路的苏然停下了脚步,疑惑地望着行色匆匆的人擦肩而过。
这情形太不正常了,苏然急忙拽住一名妇人,询问道:「这位大娘,请问前面发生了何事?」
「小娘你还不知晓?前面打仗啦,家都没了!」那妇人说到了伤心处,捏着袖角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满是褶子的皮肤几乎逡裂了开来。
果然还是遇到了最坏的情况,凌州城进不去,他们这些日子披星戴月赶路的功夫全白费了。
事情变得棘手了,苏然咬着唇沉思了起来,周荣发的神情无比严峻,他看了看一家老小,个个都灰头土脸的,他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背着小弟走吧,咱们原路返回。」
英大娘瞬间面如土色,颤抖着双唇红了眼,她捂着嘴巴别过脸去,双肩微微颤抖。毛蛋抱着她的腿,细细弱弱地唤着娘。
周荣发走到毛蛋的跟前,叉着他的胳肢窝,把他高高举起,骑大马般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毛蛋蔫蔫儿地抱着他的脑袋,憋着嘴哼了哼。
苏然眼见这一家人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心想这么下去可不行,心神先崩溃了,往后的行程肯定不顺,于是她拦住周荣发的脚步说道:「我看后面有驾车的,我们出些盘缠,请他们顺带捎上我们一程吧。」
「可是这个世道太乱,恐怕人家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必肯带上我们。」
「有钱能使鬼推磨,多出些银子就是。」
「可是……」周荣发愈加犯难,低着头踌躇不已,苏然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们恐怕已经囊中羞涩了。
这一路走来她也受了不少照顾,这么一些小钱她还是拿得出的,于是她把腰带上的钱袋子解了下来,交给了周荣发,周荣发明白她的意思,羞得连连后退。
「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还来。」
周荣发听见这话也不再推辞了,红着脸接了下来。
一辆小车只多塞进了四个人,英大娘和两个小儿子是重点优待对象,栓子叔则要随行保护他们,其他人则落了单。苏然把手中的包袱放进车中,对他们嘱咐道:「到下一个村子只需大半日时间,你们先在那里落脚,待我们汇合了再从长计议。别不舍得花钱,大娘和小弟的身子要紧。」
栓子叔愧疚地点点头,眼神都不敢和苏然对上,他大概觉得苏然出了钱却让她留下来是一件不太厚道的事,因此心里产生了不小的负担。
不过苏然倒没什么想法,没有英大娘随行,他们赶路还能快些,何况她正暗自庆幸不用回到凌州城呢。
将骡车送走之后,苏然感到了一身轻松,剩下的人身体都不错,赶路明显快多了。周荣发身强力壮不必多说,苏然有过更艰苦的逃难经历,这些脚程对她来说也不值一提,霍东云虽然是长辈,但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历使他练就了极强的适应能力,于是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也自得其乐。
可是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多久,就在天刚擦黑之时,他们的身后猝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夹杂着混乱嘈杂的马蹄声,苏然惊愕地一回头,只见大批难民蜂拥而来,其身后竟然是一大片骑兵模样的人,手拿着刀剑策马狂奔。
「糟了,战场转移到这里了!」经验丰富的霍东云一眼就瞧出了真相,惊恐地叫出了声。
苏然大骇,急忙压低了斗笠沿,窜梭在人流中,艰难地避开四周混乱的撞碰。可是一不小心,就被人踩住了脚后跟,脚下一绊,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瞬时有几人从她的胳膊上踩了过去,这几下疼的她脑门上立即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待刚要爬起来,又被一人踩在了背上,再次跌了回去。
苏然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脏话,问候了那人全家,心里却开始慌了,再这么下去要被人踩死了,这年头发生踩踏事件可没有保险。她只好在混乱中勉强护着头,一只只脚从她身上踏过,疼得她龇牙咧嘴,在正准备躲到春草园去的时刻,背后突然伏上一只温暖的胸膛。
周荣发咬着牙护住了她,用自己的身躯抵挡着身后的踩踏,苏然不禁心里一暖,难得还有一个人愿意在这么危险的时刻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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