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淮知道母妃的话是对的。父皇这次不怪他,是因为他府中的事与十弟那边的宠妾灭妻有所不同。可他若一直避着谢氏,下一回兴许那样宠妾灭妻的事就会发生了。
但他真的不是因为前郡王妃郭氏的事迁怒谢氏。
论家世,谢家是名门望族;论样貌,她也不差,成婚那夜他初见她时,真心认为她生很美。只是,她奉了祖父的命,在华灵庵里修了十年的佛。
十年啊!从五岁到十五岁,日日与青灯古佛相伴,过年时才回家一趟,其余时间都置身在红尘之外。所以成婚那夜,他在欣赏了她的美貌後,很快就察觉到在美貌下透出的「清心寡慾」,她坐在榻边望着他,一双明眸不染纤尘……
他与那双眸子对视了一会儿,越看心越静,最後……居然生不出半点在新婚之夜该有的慾望!
那种感觉太诡异了,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面对着一个漂亮姑娘却不想动她,甚至觉得想「那些事」都是亵渎她,十分有罪恶感。
因那诡异的感觉,甚至让他在洞房中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最後,他去了西屋自己睡。翌日两人一道去宫中磕了个头,而後的这些日子他都未再去见她。
他想洞房之事先缓一缓,一来让谢氏适应府里的生活,二来让他把年前未处理的繁多事务专心忙完。没想到母妃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直接责备他,意思很明白——这事由不得他再推迟,他得赶紧跟新郡王妃「混熟」。
孟君淮刚及弱冠,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现下心里既觉委屈又感无奈,一路便走得怒气腾腾的样子,一众侍从在他身後跟着,谁都不敢出口大气。
直至他出宫门上了马车,掌事的杨恩禄才凑到窗帘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爷,您是直接回府还是……」
自里面砸出一句,「不回府在外面喝风啊?」
杨恩禄一听主子生气了,赶紧递个眼色,示意底下人加倍小心。
这一路走得格外安静,到了府门口,孟君淮下马车进了府门,一众人还是维持着战战兢兢。
在郡王府门前下了马车,孟君淮半刻也没歇息,便直奔谢玉引的住处去了。
京城里各府的格局都差不多,前头住男眷,後头住女眷,前後院间隔一排後罩楼。谢玉引是正妃,所住之处是後头的正院。自前头的大门进,穿过一道道的府门,除却正当中的屋舍要绕过几处外,连个大点的弯都不用拐。
孟君淮足下生风,一进院门,正在门边扫地的宦官惊了一跳。这宦官岁数小些,匆匆忙忙地下拜见礼,一时没注意到手里的扫帚,扫帚一倒,正倒在孟君淮跟前。
他猝不及防地被绊倒,亏得杨恩禄眼明手快,一把将人扶稳了。
孟君淮定住脚,一记厉眼射过去,那宦官已吓得脸都白了,叩首连连求饶——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押出去杖二十。」他没心思多理,吩咐了一句便继续往里走,走了两步视线一抬,又再度停下脚步。
玉引已站在门边望着他,移步走近了,一福身,「殿下。」
孟君淮舒了口大气,到底不好把心里的怒火冲着她发,平了平气,才伸手扶她,「免了,进去说。」
玉引起了身,他便松开她往正屋走去,前脚刚踏过门槛,就听身後传来轻声——
「几位去侧间坐坐,有现成的茶水。程全在这儿候着,我同殿下说几句话。」
孟君淮挑眉,转头便见满院的人都带着几分讶异之色在那儿犹豫着。叫「程全」的显然是方才被他发落的那个,眼下正要拖他出去的两个宦官踌躇着,程全更是跪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他再看看玉引,她背对着他,拖地的宝蓝马面裙褶子齐整,从背後瞧不见上袄的颜色,只见一件月白色提花缎子的广袖披风平平整整地覆过膝窝。
披风的中缝端正,她的站姿更端正,孟君淮心下揶揄了声「仙风道骨」,转而又兀自纠正这词通常指道长,而眼前这人……
充其量是个不谙红尘事的小尼姑——或者说「曾经是」才对。
他不自觉地轻笑一声,又对玉引说了一句「进来说」就迳自进门去了。
玉引随着进去,院子里的几个宦官全傻了,头一回见府门之内敢有人驳郡王爷的令。
有人上前请杨恩禄拿主意,「杨爷您看……」
第二章
杨恩禄略作沉吟,掂量着郡王爷既然没直接驳斥,许就是想给郡王妃一个面子,便道:「先听郡王妃的。走,咱们喝茶去。」
一众宦官朝侧边的小间去了。而程全缓了神、擦了把冷汗,往前挪了挪,跪到正屋门口等吩咐,杨恩禄也在一旁侍立。
正屋里,两人在案桌两边分别落坐,珊瑚立在一旁侍候。
孟君淮心里想着母妃之前的话,便主动说:「你看不得那宦官受罚,就算了。」
玉引平心静心地欠身,「善哉,多谢殿下。」
孟君淮一时接不上话,想了想才笑道:「但你也要知道,这是郡王府,礼数规矩是不能乱的,日後若……」
他见她羽睫轻垂,舒了口气的样子,蓦地觉得自己在面对一位庙里慈悲的女尼,话硬生生的噎住了。
她淡泊地看向他,「我不是胡乱发善心的人,只是善恶有报偿、因果有轮回,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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